邻居家的孩子，天天闹自杀，送医院抢救了不知多少回，听说是躁郁症，她父母死了的心都有。经高人指点，他们一家人到大山里去住，养了鸡鸭鹅，还种了好多农作物。搬走那天是三月，我去送他们。女孩裹着厚厚的棉袄，眼神空得像口枯井，指甲缝里还留着上次自残的血痂。 三月的风还裹着冬的冷，我站在邻居家门口，看他们往车上搬最后一个纸箱。那家的女儿，我们都叫她小星，裹着件明显大了的棉袄，袖口遮住半只手，露出的手腕上是新旧交错的疤。她妈红着眼圈塞给我一把晒干的梅干，“山里信号不好，以后怕是难得见了”，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谁都知道，这不是搬家，是她父母赌上最后一丝希望的逃亡。小星靠在车门边，眼神直勾勾盯着地面，像口被遗弃很久的枯井，连风都吹不起一点波澜，只有指甲缝里那点暗红的血痂，提醒着上周她被抬上救护车时，她爸那句“我宁愿她是个傻子”的嘶吼。 车开时，小星没回头。我望着车尾灯钻进巷口，心里堵得慌——躁郁症这三个字，到底要把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逼到哪一步？ 再见到小星，是半年后的秋天。她妈突然发来视频，背景是漫山的黄，小星蹲在一片菜畦前，手里捏着颗刚摘的番茄，指甲缝里是洗不净的泥，深褐色的，带着点土腥气。“你看她现在，”视频里的声音带着笑，却还发颤，“早上五点就爬起来喂鸡，说小鸡饿了会叫，比闹钟准。”镜头转过去，小星正把番茄往嘴里送，汁水沾在嘴角，她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口枯井，好像真的蓄了水。 后来听她妈说，刚到山里那阵，小星还是把自己锁在屋里。直到有天夜里下暴雨，鸡棚漏了，她爸冒雨去修，回来时看见小星站在屋檐下，手里举着把破伞，伞骨歪了两根，却拼命往鸡棚那边倾。“小鸡会冷死吗？”她问，声音细得像蚊子叫，那是她进山后说的第一句不是“想死”的话。 从那天起，小星好像找到了新的事。她跟着妈学种菜，菜苗被虫啃了会哭，然后蹲在地里捉虫，一捉就是一下午；她给每只鸡起名字，胖点的叫“汤圆”，总抢食的叫“土匪”，早上放鸡时会一个个数，少一只都要满山找。她爸偷偷跟她妈说：“你看她给鸡梳毛的样子，比给自己梳头发上心多了。” 上个月，小星妈寄来一箱土鸡蛋，附了张照片。小星站在鸡窝前，穿件格子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胳膊上的疤淡了，变成浅浅的白。她手里捧着个刚下的蛋，对着光看，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像有细碎的星星在闪。照片背面有行歪歪扭扭的字，是小星的笔迹：“泥土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会长东西。” 我摩挲着那张照片，突然想起三月那天她空茫的眼神。原来有些伤口，不是靠药治好的；有些井，也不是非要用水泥填上——往里面扔颗种子，浇点水，等春风吹过，说不定就会长出希望来呢？现在小星还是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她妈说，但她不再躲起来，只是坐在门槛上，看小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嘴里数着“一只，两只，三只”，数着数着，嘴角就慢慢翘起来了。 指甲缝里的血痂变成泥土那天，或许就是她和自己和解的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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