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岁那年,我大姑说她厂里招工,让我去面试。当时我和小姑子一起去的,厂里的人事把我看上了,认为我是做事的,就被招进了厂里。直接把我安排去了看机器,我大姑说我运气好,看机器上班很轻松,针车组和成型组都会加班。 26岁那年的初夏,蝉刚在老槐树上叫出第一声躁,大姑揣着张揉皱的招工表来我家,说厂里缺人,让我和小姑子隔天去试试。小姑子比我小两岁,那天穿了条新连衣裙,走路时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洗衣粉的香。我攥着大姑给的地址,纸角被手心的汗洇软,上面“第三车间”四个字描得特别重。 到厂门口时,铁栅栏上的红漆掉了好几块,露出底下灰扑扑的铁。人事科的刘姐坐在玻璃后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我们进去,先朝小姑子笑了笑,问她以前做过啥。小姑子说在服装店卖过衣服,说着就撩了撩裙摆,“您看我这身材,穿啥都好看”。刘姐没接话,转头看我,“你呢?”我把手里的地址往桌上轻轻一放,“在家帮我妈种过菜,摘棉花时能从天亮摘到太阳落山”。 刘姐盯着我手看了会儿——我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洗不掉的泥,是前一天帮邻居搬花盆蹭的——突然朝外面喊:“老张,带她去看3号机。”小姑子的裙子还在半空飘着,愣了愣,“那我呢?”刘姐翻了翻桌上的简历,“针车组缺人,你要去吗?不过那边天天加班到十点。”小姑子没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没跟我一起回。 大姑晚上来我家,提了袋苹果,说我运气好,看机器是厂里最轻松的活儿,“针车组的姑娘们手都磨出茧子,成型组的男工天天累得倒头就睡”。我摸着刚发的工牌,塑料壳子冰凉,上面的照片里我笑得有点傻,眼睛却亮——那是我第一次有“正式工作”的照片。 可第一天看机器就差点出岔子。3号机是台旧机器,转起来“嗡嗡”响,铁架子上积着层油灰。我得盯着布料从滚轮里过,稍微歪一点就得按暂停,不然裁出来的布边就歪歪扭扭。上午还好,下午太阳斜斜照进来,光落在机器上,油灰反着光,晃得我眼睛疼。有次走神,布料偏了半寸,师傅一把按住我的手,“小姑娘,这机器看着慢,吞起布来比老虎还狠”。 那天我才明白,大姑说的“轻松”,是不用搬重物不用踩缝纫机,却要把心吊在半空八个小时,连眨眼都得算着节奏。可我没跟大姑说,只是每天下班前把机器擦得锃亮,油灰擦干净了,露出底下暗红的铁,像藏着光。 后来小姑子没再进厂,去了南方打工,偶尔打电话来,说那边工资高,但天天加班到半夜。我听着电话里她带着疲惫的笑,突然想起面试那天,她新裙子的裙摆扫过门槛时,阳光落在上面,闪了一下。 现在那台3号机早被淘汰了,可我还记得它转起来的声音,像26岁那年夏天,蝉鸣里藏着的,一声没说出口的“谢谢”。那袋苹果我没吃完,有个坏了半拉的,我把好的部分挖出来,给了隔壁的奶奶——她总说,运气这东西,是给懂得弯腰捡的人留着的。你说,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