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试探着问乾隆:“臣近八十岁了,可不可以荣归故里了?”没想到,乾隆唰得变了脸色,并引经据典说了一句话,张廷玉赶紧跪倒在乾隆面前痛哭流涕。 那会儿张廷玉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不是吓的,是突然心里敞亮了——他求的哪是“荣归故里”啊,他是想找个地儿,把“张廷玉”这三个字从“配享太庙”的牌位上摘下来,做回桐城张家那个读圣贤书的儿子。 他想起康熙四十二年,自己刚中进士,父亲拉着他手说:“咱桐城人读书,是为明事理,不是为穿官袍。”那会儿他揣着这念头进了翰林院,天天抄录文书到深夜,手指磨出茧子也乐呵呵的,觉得能为朝廷做点实在事,比啥都强。后来雍正朝入了军机处,天天凌晨摸到宫里,折子堆成山,他一笔一划拟圣旨,眼睛熬红了,心里却踏实,觉得这就是“忠”。 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是雍正亲笔写遗诏,说要让他配享太庙那天。那天他捧着诏书,手直抖,不是激动,是突然觉得肩上压了块石头。这石头上刻着“文和公张廷玉”,底下还坠着“大清第一汉臣”的秤砣,走哪儿都硌得慌。 他跪着,听乾隆说“岂有从祀元臣归田终老之理”,耳朵里嗡嗡响,脑子里却冒出个念头:这“从祀元臣”,到底是皇上给的恩,还是给的绳?他伺候了三朝皇帝,康熙教他“慎”,雍正教他“勤”,到了乾隆这儿,他才发现,最难学的是“退”。 回家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翻出个旧木匣子,里面是他刚入仕时写的札记,首页写着“为臣者,知进易,知退难;知进是本分,知退是良心”。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当年自己写这话时,哪想到几十年后,连退的资格都得皇上赏。 第二天,他没再提归乡的事,只是跟管家说:“把我那些奏疏副本都搬到西厢房,别让孩子们碰。”管家不解,他摆摆手:“留着给自己看,看我这辈子,到底是为朝廷办事,还是为那块太庙的牌位办事。” 后来乾隆偶尔召见,他不再谈军政,只说些乡里的事:“桐城今年麦子收得好,比去年多两成”“老家祠堂翻修,族里后生都来帮忙,比咱们当年勤快”。乾隆听了,脸色倒缓和些,有回还说:“你这老头,倒会享清福。”他笑笑没接话——他哪是享清福,是终于敢把腰弯下来,做个普通的老头了。 八十八岁那年冬天,他躺在床上,孙子趴在床边问:“爷爷,您当那么大的官,最得意的是啥?”他想了想,说:“最得意的啊,是康熙爷夸我字写得工整那天,是雍正爷半夜叫我拟旨,给我端了碗热汤那天,是今天你给我掖被角那天。”孙子听不懂,他也没解释。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辈子最糊涂的,是把“配享太庙”当成了终极目标;最明白的,是临死前才懂——当臣子的,最大的荣耀不是死后牌位进太庙,是活着的时候,能挺直腰杆说:我没糊弄过皇上,没委屈过良心。至于乾隆那句冷话,后来想想,或许皇上也没说错,从祀元臣不能归田终老,不是因为皇上不放,是自己这辈子,早就把“归田”的念想,跟“为臣”的本分,缠成了一团解不开的麻绳。 这麻绳勒了他一辈子,到最后,他也说不清是该恨这麻绳绑住了他,还是该谢这麻绳,让他没在官场里走歪。或许,当臣子的,就是这样吧,一半是身不由己,一半是心甘情愿,到死都理不清,到底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