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走了,56岁。吃安眠药走的,早上三叔散步回来,喊她没答应,送到医院已经晚了。三叔瘫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双手反复摩挲着三婶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她昨晚还跟我分吃了半个苹果……说今天要去给小孙子买新书包……” 三叔和三婶过了三十年,日子像三婶总穿的蓝布衫,洗得发白,却没破过洞。 56岁的早上,三婶没醒过来。 三叔那天起得早,绕着小区走了两圈,晨露沾湿了鞋尖,他还想着回家让三婶给找双厚袜子。 推开门没听见动静,往常这时候三婶该在厨房煎鸡蛋,油星子滋啦响。 他走到卧室门口,喊了声“老婆子”,没人应,又喊,还是静。 手刚碰到三婶的胳膊,就僵住了——那温度比冬天的玻璃窗还凉。 送到医院时,医生摇了摇头,三叔腿一软,顺着墙滑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怀里还抱着三婶那件蓝布衫,布料磨得发亮,领口处有个小小的补丁,是去年他抽烟烫的,三婶当时骂了他两句,夜里却就着台灯缝好了。 他盯着那件衣服,嘴里颠三倒四:“她昨晚还跟我分吃了半个苹果……说今天要去给小孙子买新书包……” 床头柜上放着半个啃剩的苹果,核儿里还嵌着颗没剔净的籽儿,三婶牙口不好,吃苹果总爱留个小尾巴,三叔以前总笑她“浪费粮食”,她就瞪他一眼,把剩下的塞他嘴里。 后来收拾遗物,才在衣柜最底层找到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半板安眠药,盒盖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今天的苹果真甜”,日期是三天前。 三叔这才想起,三婶最近总说睡不着,他以为是天热,让她少盖点被子;想起她上周去给小孙子买书包,跑了三家店才挑到喜欢的,回来累得直喘气,他还埋怨她“小题大做”;想起她半夜悄悄给他掖被角,他迷迷糊糊翻个身,没看清她眼里的红血丝。 人是不是都这样,非要等手里的东西碎了,才想起当初该攥紧点? 小孙子放学回来,书包还没放下就扑过来抱三叔的腿,奶声奶气问:“奶奶呢?说好今天带我去公园放风筝的。”三叔蹲下来,把孩子搂进怀里,蓝布衫的衣角蹭到孩子的脸,孩子吸了吸鼻子:“爷爷,你身上有奶奶的味道。” 那天之后,三叔每天早上还是去散步,只是不再绕两圈,走到小区门口的水果店就停下,买两个苹果,红富士,挑那种带点歪把儿的——三婶说过,歪把儿的苹果更甜。 回家洗干净,切成两半,一半放在三婶的照片前,一半自己吃,吃到核儿的时候,他总会把籽儿仔细剔出来,放在那个小铁盒里,像三婶以前给他剔鱼刺那样认真。 蓝布衫被他洗得更白了,挂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风从窗户缝钻进来,衣角轻轻晃,像三婶站在那里,笑着说:“老头子,过来帮我把线穿一下,眼睛又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