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有点厌烦老公频繁回家了,烦透了,这星期他都回来三次了。他一回来,晚上就让我不得安宁,我这把年纪实在吃不消。以前他一星期回来一次,或者半个月回一次家,我觉得还能接受。我和老公结婚快三十年了,他一直在邻市的建筑工地上做木工,年轻时为了多挣点钱,他总说“工地上活多,我多盯几天,咱们就能多攒点”,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 结婚三十年,他的木工刨子总在阳台角落落灰,刨花的木屑香混着邻市工地的水泥味,一年也飘不进几次家门。 以前他说“工地上多盯几天,娃的学费就稳了”,电话里的电流声比他的脚步声还熟悉。我数着日历过活,月初等他发工资的短信,月末盼他带回来的酱肘子——那是他工地上唯一的小卖部买的,塑料袋总沾着点泥。 这星期第三次听见钥匙转锁时,我正往膝盖贴膏药。爬三楼都得歇两回的老骨头,实在经不起他夜里翻来覆去的“折腾”——他总说“年轻时亏欠你,现在补回来”,可他不知道,我现在最怕的就是“补”,怕他突然凑近的呼吸,怕他想牵我手时,我手背上的老年斑硌着他。 昨晚他起夜三次,每次都轻手轻脚到我床边站一会儿。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照见他耳后那块膏药,和我膝盖上的一个牌子。我装睡,听他摸黑找水杯,杯底磕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像极了三十年前他第一次带我回家,在村口摔了跤,搪瓷缸子滚到泥里的声音。 今早他收拾帆布包,我瞥见里面的木工凿:刃口新磨过,却没了以前的寒光。“监理说我手艺老了,年轻人眼神好,让他们多练练。”他把凿子往包里塞,帆布磨出的破洞露出里面的旧毛衣,还是我十年前织的,袖口补了三次。 难道他也和我一样,开始怕一个人待着了?年轻时他总说“男人就得在外头闯”,可现在,他连工地的宿舍都待不住了吗? 阳台的刨子还在落灰,我却突然想起他去年冬天回来,蹲在阳台半天,把刨子的木柄重新打磨了一遍,“等咱孙子长大了,教他用这个,比玩游戏强”。当时我还笑他“孙子才五岁,早着呢”,现在才明白,他不是在等孙子,是在等一个不用再往外跑的理由。 夜里他没再凑过来,只是把我的暖水袋灌得滚烫,塞进被窝。我摸见他放在我枕边的手,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那是握了三十年木工锤的模样。 原来不是他打扰了我的安宁,是我忘了,他也到了需要人焐手的年纪。 明天早上,得问问他耳后的膏药,是工地上碰的,还是夜里偷偷揉腰时蹭掉的。 阳台的木屑香,好像又浓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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