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自私的养老想法，过了50岁有了退休金我要离婚，然后拉黑所有的亲戚，并且离开这个城市，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这个念头像颗种子，在我心里埋了快十年。尤其是上个月大姑姐又来借首付，丈夫那句“都是一家人，你工资卡先给她周转”，让我对着镜子里鬓角的白发，把这个想法又攥紧了些。 我和老周结婚二十三年，日子像块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全是别人的事。他父母瘫痪在床五年，都是我端屎端尿；他弟弟三次创业失败，每次都是我从牙缝里抠钱填窟窿；就连远房表妹考大学，他都要我请假去陪考——理由是“你心细”。前阵子我体检查出乳腺结节，医生让少生气多休息，可那天刚从医院出来，就被婆婆的护工打电话催回去：“张姐你快回来，老爷子又把粥打翻了，护工搞不定。” 那天从医院回来，护工电话里的声音像根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跳。我站在医院门口的树底下，看着落叶打着旋儿飘下来，突然就不想动了。以前总觉得，忍忍就过去了，一家人嘛，可那天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突然觉得“一家人”这三个字，比护工手里的不锈钢粥碗还沉，硌得慌。 回家路上路过菜市场，以前都是挑老周爱吃的排骨、他爸爱喝的小米买，那天我鬼使神差拐进卖橘子的摊子，挑了袋小蜜橘。摊主称完说八块二，我掏钱时手都在抖——好像这辈子头回给自己买想吃的东西。 到家时老周正窝在沙发上刷手机，头都没抬：“检查咋样？医生咋说？”我把橘子放茶几上，没接话，径直进了厨房。锅里的粥是早上熬的，早凉透了，护工说老爷子打翻的那碗，是她刚热好的。我把凉粥倒进垃圾桶，水龙头哗哗淌水，我盯着池子里的粥粒发呆，突然就笑了——二十三年，我好像就是个不停刷碗的机器，碗刷干净了，别人接着用，我呢？ “哎，跟你说话呢！”老周终于从沙发上挪起来，站在厨房门口，“姐那边你到底咋想的？她昨天又打电话，说那房子再不订就没了，首付就差五万，你工资卡先给她呗，下个月发了工资再取出来还你。” 我关了水龙头，转过身看他。他头发又稀了点，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可说起“你工资卡”三个字时，那语气跟说“把酱油递我”似的自然。我突然想起刚结婚那年，他骑自行车带我去郊外，说以后要让我过上好日子，不让我受委屈。那时候风也是这么吹，可吹在脸上是暖的。 “我的工资卡，我自己用。”我声音有点哑，可没抖。 老周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清：“你说啥？” “我说，不给。”我拿起茶几上的橘子，剥开一个，塞进嘴里。橘子挺甜，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我没擦。“我体检查出结节，医生让少生气，多休息。五万块，我留着给自己买保健品，不行吗？” 老周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你咋回事？越来越自私了？那是我姐！亲姐！她买房不是为了孩子上学？一家人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你这结节能有多大事？哪个女的没点毛病？” “是，没多大事。”我又剥开一个橘子，“反正死不了，还能接着给你们当牛做马。” 那天晚上我们没说话。他睡客房，我睡主卧。半夜我醒了，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点开地图，搜“南方小城 房租低 风景好”。跳出来好几个地方，有海边的，有山脚下的，我一个个看，看那些带阳台的小房子，想象自己坐在阳台上，不用刷碗，不用听护工打电话，就晒着太阳吃橘子。 第二天早上，我照常做了早饭，给公婆喂了饭，送护工出门时，护工说：“张姐你今天脸色好多了。”我笑了笑，没说话。 买菜时，我又买了袋橘子，还买了本笔记本。晚上老周还在客房睡，我趴在桌上写：50岁，退休金，离婚，拉黑，走。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写着“海边小城”。 笔记本藏在衣柜最底下，压着我攒了半年的私房钱——都是买菜省下来的，五毛一块攒的，现在有三千二了。不多，但够买张去南方的火车票了。 老周这几天没再提大姑姐的事，大概是觉得我在闹脾气，过两天就好了。他还是老样子，下班回家往沙发上一躺，等着吃饭，电视声音开得老大。 我也还是老样子，做饭，洗衣，照顾公婆。只是每天晚上，我都会偷偷翻开那个笔记本，在“海边小城”旁边，多画一道横线。 还有七年。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两根，可眼睛里的光，好像比上个月亮了点。 那天大姑姐又来了，拎着袋苹果，坐在沙发上跟老周聊天，眼睛时不时瞟我。我在厨房切水果，听见大姑姐说：“弟，你跟张姐好好说说，那五万块真的急用……” 老周没说话。 我端着果盘出去，放在茶几上，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大口。脆生生的，甜。 “姐，”我看着大姑姐笑了笑，“我的钱，要留着养老。” 大姑姐的脸一下子白了，老周的眉头又皱起来。可我没看他们，我看着窗外，天很蓝，云在飘。我想，南方的天，大概也这么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