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陈秀英被捕。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沂蒙山区的平静湖面,乡亲们私下议论时都压低着声音,谁也想不到平日里带着大家识字、纳鞋底的女娃,会突然成了日军搜捕名单上的重点目标。 当时的鲁南根据地正笼罩在"铁壁合围"的阴影下,每天都有干部被捕的消息传来,但陈秀英的案子特别让人揪心,因为出卖她的,是曾经拍着胸脯保证会拼死保护她的"堡垒户"王善保。 陈秀英走上革命路并非偶然。 1919年她出生在宁阳县一个佃农家里,裹脚的母亲一辈子没出过村,父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偏偏她从小就扒着私塾的窗户偷听先生讲课。 1937年冬天泰安沦陷那天,日军的飞机从村头掠过,炸弹把邻村的祠堂炸成了瓦砾堆,躲在菜窖里的陈秀英攥着母亲颤抖的手,心里第一次冒出一个念头:光躲着没用,得有人站出来才行。 后来她跟着区里的工作队走村串户,用沂蒙小调编抗日歌词,把《大众日报》上的新闻编成快板,那些原本围着锅台转的妇女们,渐渐开始跟着她喊"打倒小日本"的口号。 本来想安安分分做个宣传员,没想到1940年春天组织找她谈话,问愿不愿意入党。 陈秀英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自己连名字都写不利索,咋能当党员?但后来发现,村里的党员大叔大婶们也大多不识字,可他们领着乡亲们藏粮食、送情报,比读过书的人还勇敢。 宣誓那天她把名字按在党章上,红手印洇透了半页纸,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这辈子跟定共产党了。 谁能想到一年多以后,会栽在自己人手里。 王善保是村里的保长,平时见了干部就点头哈腰,日军"三光政策"施行后,他主动找到区里要求当"堡垒户",拍着胸脯说"俺家地窖深,藏十个八个干部都没问题"。 1941年11月大扫荡开始,组织安排女干部优先转移,陈秀英揣着党员名单住进了王家地窖。 头三天相安无事,王善保每天送吃送喝,第五天早上却突然带进来两个挎着盒子枪的伪军,后来才知道,日军抓了他儿子当人质,他熬不过三天就全招了。 被捕那天陈秀英正在地窖里写宣传材料,听到上面有动静刚想藏文件,地窖门就被踹开了。 刘桂棠的伪军把她像拖牲口一样拉出来,鞋都跑丢了一只。 特务营长孙宝灿见她年轻,嬉皮笑脸地说"跟了我保你吃香喝辣",陈秀英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骂得他当场翻脸。 审讯室里的烙铁烧得通红,她被绑在柱子上,皮鞭抽得背上血肉模糊,每次昏过去都被冷水浇醒。 有个老狱卒后来偷偷告诉其他犯人,这姑娘硬气得很,浑身没一块好肉了,嘴里还骂着"汉奸走狗"。 1942年正月刚过,陈秀英开始绝食。 敌人怕她死了没法向上级交差,用漏斗往她嘴里灌米汤,她就拼命吐出来,嘴角都磨出了血。 同监室的老大娘劝她:"孩子,留着命才有希望啊。 "她摇摇头说:"俺是党员,宁死不能给组织丢脸。 "其实那时她心里清楚,敌人不会放过自己,之所以拖着不杀,就是想从她嘴里掏出党员名单。 有天半夜她悄悄对隔壁牢房的同志说:"要是俺牺牲了,麻烦告诉组织,俺没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3月24日那天风特别大,伪军把陈秀英拖到北锅泉村的土坑边,让她跪下。 她挣扎着站起来,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裳,突然朝着根据地的方向大喊:"共产党万岁!"枪响的时候,她正往下跳,子弹从后背穿过去,人摔在坑里还保持着抬头的姿势。 后来乡亲们偷偷把她的遗体挖出来安葬,发现她攥着的拳头里,还捏着半块磨得光滑的石头,那是她在地窖里写宣传标语时用的"笔"。 柱子山战役打响时,战士们听说刘桂棠的部队也在包围圈里,个个红了眼。 这个外号"刘黑七"的汉奸头子,手上沾了太多沂蒙百姓的血。 1943年11月,鲁南军区的部队把刘桂棠的司令部围了个水泄不通,激战时有人认出了特务营长孙宝灿,一枪把他撂倒在山神庙门口。 打扫战场时,战士们从孙宝灿的口袋里翻出一张揉皱的照片,背面写着"陈秀英"三个字,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辫子,笑得眼睛弯弯的。 如今宁阳县烈士陵园里,陈秀英的塑像前总摆着新鲜的野花。 每年清明都有学生来献花,听讲解员讲那个会唱沂蒙小调的女党员的故事。 去年临沂大学的"陈秀英班"学生排了个情景剧,演到她跳坑就义那一幕,台下的老战士家属抹着眼泪说:"像,真像当年的样子。 "我们这代人很难想象,23岁的姑娘是怎么扛过那些酷刑的,但看着塑像上她坚毅的眼神,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初心",那是在菜窖里偷听课时的渴望,是宣誓时按红手印的颤抖,更是面对枪口时,那句喊得震天响的"共产党万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