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家就这样吃 灶火在暮色里跳动时,我想的是一碗打卤面。 这种想念是有形体的——是黄花菜与木耳在温水里缓慢舒展的腰肢,是五花肉片边缘微微卷起的焦黄裙边,是勾芡后卤汁那浓稠而光亮的光泽,像夕阳给云层镶的最后一道金边。姥姥总说,卤子要宽,面条要窄,热热地浇上去,“刺啦”一声,是食物最朴素的礼赞。 而我还在归途。高铁窗外,华北平原的麦田向后飞掠,绿得沉甸甸的,即将走向辉煌的终点。我的胃里空落落的,却仿佛已经盛满了那碗面的所有温度与重量。我知道,厨房的灯光此刻正暖着,面团在搪瓷盆里醒着,盖着潮湿的笼布,像在做一个关于韧性的梦。蒜瓣在案板上等着,等着被刀背轻轻一拍,爆出辛辣而安心的魂魄。 我会先喝一口汤。让那混合着菌菇鲜香、肉脂丰腴、淀粉柔滑的暖流,从舌尖滚过喉头,一路熨帖到胃里,驱散所有车马的劳顿与世情的凉薄。然后挑起一箸面条,麦香裹着卤汁,是土地与汗水最诚实的味道。嚼着嚼着,童年就回来了——姥姥用那双布满面渍与皱纹的手,将长长的面条盘进碗里,盘成一个个光滑的漩涡,盘进她无尽的慈爱。 此刻,火车正穿过最后一个隧道。黑暗隆隆,而我知道,光的那头,有一碗面,在等我。它等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那个无论走多远、胃囊里永远住着一个北方麦田的孩子。 等我回家,就这样吃。让食物成为最温暖的抵达,让一碗面的工夫,填平所有离家的沟壑。从此,窗外的风雨,都只是佐餐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