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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命数那时候在乡下,春耕的夜,黑得跟井水似的,凉津津地贴着皮肉。你攥着种子,

人生的命数那时候在乡下,春耕的夜,黑得跟井水似的,凉津津地贴着皮肉。你攥着种子,像是攥着一把沉甸甸的念想。地是同一片地,力气也使足了十分,可秋后收成如何,心里终究是虚的。一场莫名的瘟病,一阵不期而至的雹子,就能让所有的汗,都沉到泥土底下去,再也浮不起来。这大约便是冯先生说的“命”了,它不来时,你浑然不觉;它来时,你拦不住,也问不出个为什么。你看那田埂上走过的老农,脊背弯得像张弓,他们不大言语,只是默默看着天,又看看地。他们晓得,收成这事,一半在人力,另一半,在那风里,云里,在那谁也说不清的“遭遇”里。这便是认了“命”了。可认命,不是躺着,不是不干;反倒是更清楚了自己那一半该做什么。秧还是要插得笔直,肥还是要施得均匀,这便是“力”。至于那沉甸甸的谷穗最后归了谁仓,是圆满还是欠缺,倒像是天边那抹云,看它聚了,又散了。这世上的事,多半如此。求学问的,没有那一点天生的“才”,便如盐碱地里硬要种稻子,苦是吃尽了,苗却总是蔫的。建功业的,少了那一点自己撞上门来的“命”,便如六月天里盼雪,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想来多少古时的才子,一卷文章惊风雨,却终究困于场屋,潦倒终生,那一点“遗恨”,便是才与命错了肩,生生地拗断了。这么一想,人反倒能喘口气了。原先那些个不甘,那些个“凭什么”,都像是拳头砸在棉花上,软软地陷进去,没了声响。你只管低下头,磨你的锄头,读你的书,修你的心。那风来不来,是风的事情;你站得直不直,是你的事情。道德这东西,最是奇怪,它不像谷子,能过秤称,它全然在你心里,是你的“力”唯一能做全主的地方。外头风雨再大,这块地,总是由你说了算的。这么走着,活着,倒也觉得踏实。顺境里,知道是侥幸,不敢轻狂;逆境里,晓得是常情,不必呼号。天时不照应书生的算盘,也不照应田里的庄稼,它自有它的路数。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这块料,用好,用尽,而后,安然地,等着那“莫之致而至”的,悄然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