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95年8月,70岁的汤和躺在凤阳老宅的病榻上。这位陪朱元璋打了几十年天下的老兄弟,已经中风两年,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朱元璋专门派人用车把他接到京城,两个老头子见面时都哭了。朝中大臣都在等着看,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开国功臣,会不会把什么秘密带进棺材。此时距离胡惟庸案15年,距离蓝玉案仅2年,满朝文武几乎被杀光,淮西老兄弟们早就死绝了,汤和凭什么能活到最后?

洪武三年十一月,南京城张灯结彩。朱元璋大封功臣,六位公爵全是淮西老乡:魏国公徐达、韩国公李善长、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还有信国公汤和。这些人跟着朱元璋从濠州一路打到南京,又从南京打到北京,个个战功赫赫。

当时朝堂上流传一句话:"满朝尽是淮西人。"这话不假,从丞相到将军,从六部尚书到地方总兵,十个有八个是淮西籍。李善长当了十几年丞相,把朝政经营得铁桶一般。徐达常遇春带兵打仗,从没打过败仗。蓝玉在云南横扫梁王,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这帮老兄弟手握重兵,门生故吏遍天下,养着私兵义子,比地方诸侯还厉害。

朱元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太子朱标性格温和,见到蚂蚁都不忍心踩死,将来怎么压得住这帮杀才?有一次朱标劝老爹别杀那么多人,朱元璋二话不说,扔给他一根长满刺的荆棘,让他捡起来。朱标下不去手,朱元璋说:"这根刺我帮你磨干净了,你用着不就顺手了吗?我现在杀的人,都是将来威胁你的人。"

洪武十三年正月,丞相胡惟庸被抓。朱元璋说他勾结倭寇,私通蒙古,图谋造反。胡惟庸是淮西人,李善长的老乡兼侄女婿。这一案抓了就没停过,从胡惟庸本人到李善长,从文臣到武将,前前后后杀了三万多人。御史大夫陈宁、中丞涂节、六部官员死了一大片。

李善长当时已经77岁,拿着免死铁券求饶,朱元璋指着铁券背面说:"上面写着'除谋反大逆',你这就是谋反。"李善长一家70多口全被杀,只留了女婿李祺一条命,因为李祺娶的是朱元璋亲闺女临安公主。

徐达死得早,洪武十八年就病死了。有野史说朱元璋赐了蒸鹅给背疽病人徐达,害死了他,这个说法真假难辨。冯胜本事很大,平定云南立了大功,洪武二十年被朱元璋召回京城,剥夺兵权,洪武二十八年赐死。傅友德更惨,在一次宴会上,朱元璋说他儿子造反,让他去把儿子脑袋提来,傅友德真去杀了儿子提着头回来,朱元璋又说:"你怎么下得去手?"傅友德当场自杀。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爆发。蓝玉是常遇春的小舅子,打仗勇猛无比,在捕鱼儿海俘虏了元顺帝的孙子,立下泼天大功。蓝玉居功自傲,进京城不下马,占了民田,养了义子,朱元璋找了个"谋反"的罪名,把他剥皮实草,抄家灭族。这一案又牵连了一万五千人,开平王常升、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全家被杀。淮西老将吴复、费聚、陆仲亨、华云龙、周铨、郑遇春,没有一个善终。

汤和跟朱元璋是同村人,比朱元璋大三岁。小时候两家都穷,汤和家稍微好一点,个头也比朱元璋高。元末大乱,汤和先投了郭子兴的红巾军,当上千户。当时朱元璋还在皇觉寺要饭,汤和给他写信:"兄弟,别要饭了,跟我干吧。"这封信差点害死朱元璋,被别人看见要去告密,朱元璋吓得连夜跑去濠州。

奇怪的是,汤和资格比朱元璋老,官也比朱元璋大,见了朱元璋反而恭恭敬敬。郭子兴看朱元璋机灵能干,提拔他当镇抚,比汤和官还大。汤和没有半点不服气,继续跟着朱元璋干。渡长江,打集庆,守常州,破张士诚,灭陈友谅,汤和都冲在前面。朱元璋当吴王,汤和第一个劝进。朱元璋称帝,汤和又第一个磕头。

洪武三年封功臣,汤和本来该封公爵,朱元璋却只封他中山侯。为啥?汤和当年守常州时,喝醉了说过一句糊涂话:"我守这城,就像坐在屋脊上,左右为难。"这话传到朱元璋耳朵里,老朱怀疑他要叛变。汤和吓得够呛,天天检讨,小心伺候,七年后才升为信国公。朱元璋给他的铁券上,专门刻上守常州那档子事,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错误。

汤和心里明镜似的。李善长被杀前,曾经找汤和借过300个卫士修房子,汤和二话没说就报告给朱元璋。李善长倒霉,汤和没事。胡惟庸案、蓝玉案,汤和都没沾边,老老实实带兵打仗。洪武二十年,朱元璋派他去浙东沿海查倭寇,汤和修了59座卫所城堡,练兵五万八千人,把海防搞得严严实实。

洪武二十一年,汤和看出朱元璋不想让老将们继续掌兵。别人都装糊涂,汤和主动找朱元璋:"皇上,臣老了,带不动兵了,想回凤阳养老,给自己找块坟地。"朱元璋听了高兴坏了,当场批准,还在凤阳给他盖大宅子。汤和成了第一个主动交出兵权的功臣,朱元璋想让别人学习,可惜没人跟上。

回到凤阳,汤和把自己管得死死的。不跟地方官来往,不谈国家大事,不炫耀过去功劳。天天喝酒下棋,游山玩水,养了一大堆美女,装出一副只想享受的样子。汤和明白,锦衣卫的眼睛盯着呢,一举一动都会报到朱元璋那里。他把儿子孙子管得很严,不许惹事,不许多话,不许违法。邻居乡亲有困难,汤和出钱出力,从不摆架子。

洪武二十七年,汤和中风了,说不出话,手脚不能动。朱元璋派人用车把他接到京城,亲自去看他。两个老头子见面,朱元璋说起当年一起打天下的事,眼泪止不住。汤和想跪下磕头,腿不听使唤,朱元璋赶紧扶住他。朱元璋赏了他一大堆金银布匹,让人把他送回凤阳。

洪武二十八年八月,汤和死了,终年70岁。朱元璋哭得稀里哗啦,罢朝三天,追封他为东瓯王,谥号襄武。当时开国功臣死得差不多了,能得善终的,只有汤和一人。朱元璋亲笔写对联赐给汤家:"千年不朽勋臣府,万古长青信国祠。"

汤和一生五个儿子五个女儿。长子汤鼎是前军都督佥事,正二品大员,洪武十四年跟着傅友德征云南,死在军中。次子汤軏当过太原中护卫镇抚,活得最长。三子汤鼐、四子汤燮早死,史书没记载。五子汤醴是左军都督同知,从一品,征讨五开卫时战死。汤和的女儿嫁给鲁王朱檀,朱檀炼丹吃死了,女儿也没得好。

汤和的嫡子、嫡孙、曾孙三代都早死,爵位没人继承。到明英宗时期,汤家失了爵位。明世宗时,汤和五世孙汤绍宗靠着祖宗功劳,续封灵璧侯。灵璧侯传了五代,到南明灭亡。虽说爵位没保住多久,汤家子孙至少活了下来,没被灭族。

汤和死前,身边儿孙都在。虽说史书没记载他留下什么遗言,从他一生的行为看,给子孙留下的道理很清楚:在君王面前,永远别显摆,别争功,别多话。功劳再大,也要低头。权力再重,也要主动放手。钱财再多,也要散给百姓。居功自傲的下场,李善长、蓝玉、傅友德、冯胜都摆在那里。

汤和比朱元璋大三岁,却活活把自己装成小弟。资格比朱元璋老,却从来不提当年旧事。战功比别人大,却处处谦虚退让。朱元璋杀功臣时,汤和不为别人求情,不参与朝廷斗争,该干啥干啥。该退的时候第一个退,该散财的时候毫不吝啬,该装病的时候彻底瘫痪,朱元璋想杀都找不到理由。

明朝三百年,汤和是唯一一个看透朱元璋,又活到最后的开国功臣。范蠡灭吴后泛舟西湖,张良助刘邦建汉后云游天下,汤和帮朱元璋打下江山后回乡养老,这三个人都懂一个道理:功成身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是历史规律。能看清形势,及时抽身,保住性命,传承家族,才是真聪明。

浙江温州龙湾区至今还有汤和庙,每年农历七月十五,当地人都要祭祀这位抗倭名将。2008年,汤和信俗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安徽蚌埠曹山南麓,汤和墓还在,墓高3.6米,有石翁仲、石狮、石羊。1973年考古发掘,出土了元青花大罐等一百多件文物。

汤和的一生,就是一部明朝功臣的生存教科书。在皇权面前,再大的功劳都不算什么。在生死面前,再高的官位都保不住命。朱元璋杀了几万人,独独留下汤和,不是念旧情,是汤和真的让他放心。这份生存智慧,比任何兵法韬略都管用,比任何金银财宝都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