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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救左宗棠

左宗棠向来不结交京师权贵,也从不给人送礼,唯有潘祖荫是个例外。自他筹划西北军务以后,几乎每年都要派人千里迢迢给潘祖荫献上

左宗棠向来不结交京师权贵,也从不给人送礼,唯有潘祖荫是个例外。

自他筹划西北军务以后,几乎每年都要派人千里迢迢给潘祖荫献上三千两银子的“孝敬”。

其时,潘祖荫不过是从二品的侍郎,谈不上位高权重。左宗棠之所以如此,是为了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或许也是为了那句“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

事情还得从咸丰九年说起

自咸丰三年入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左宗棠在湖南干得风生水起。骆秉章凡事皆仰成于左宗棠,他本人不过坐啸画诺,拱手受成而已。

所以后来人为左宗棠编纂全集,直接就将骆秉章任湖南巡抚七年半之间所上的奏折,亦编入《左宗棠全集》之内,还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骆大司马奏稿》,作为《左宗棠全集》的附篇。

其目的即在使人知道,此亦左宗棠所撰之奏稿,不过假骆秉章之名奏上皇帝而已。

骆秉章称左宗棠为“左三先生”,湖南人则称呼左宗棠为“左都御史”,而布按司道以下向巡抚汇报,骆秉章又要他们直接向左宗棠请示,“公可亦可,公否亦否”。

像左宗棠这样一个在籍举人身份的师爷,不就是实际上的湖南巡抚吗?

咸丰九年(1859)九月,骆秉章奏报左宗棠“连年筹办炮船,选将练勇,均能悉心谋划”,咸丰帝诏赏左宗棠四品卿衔。

与此同时,胡林翼、曾国藩以及朝中一些高级官员,也不断向咸丰帝举荐左宗棠,称他“才学过人,于兵政机宜、山川险要尤所究心”,是济世奇才。

当年年初,咸丰帝召见了郭嵩焘,郭嵩焘是左宗棠的好友,时为翰林院编修。咸丰帝详细询问了左宗棠的才干,郭嵩焘极力称赞左之才华、人品。咸丰帝听后,让郭嵩焘写信给左宗棠,告知朝廷将要起用他。

但就是这个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参劾案,打乱了预定的计划,还差点让左宗棠身败名裂。这便是闻名全国的“樊燮案”。

樊燮,湖北恩施人,时任湖南永州镇总兵。其人在军中名声很臭,仗着自己是湖广总督官文的远房亲戚而有恃无恐,同城的文武官员以及兵丁对他无不怨恨。

骆秉章多次接到参劾樊燮的信函,但他不愿意得罪官文,便将此事给压了下去。左宗棠虽然也看不惯樊燮,但碍于骆秉章的情面,一直没有发作。

凑巧的是,咸丰八年秋,湘军悍将塔齐布病逝军中,湖南提督一职就空了出来。在官文的举荐下,由樊燮署理了湖南提督。永州镇总兵一职,则提名由原云南临元镇总兵栗襄接任。

樊燮和栗襄都是一路货色,骆秉章对此很有看法。咸丰八年秋,骆秉章赴京觐见,就在咸丰帝跟前把两人一起给参了。

在参劾樊燮的折子中,列举了四款罪名:违例乘坐肩舆,私役弁兵,冒领军粮,兵费私用。

不久,咸丰帝下旨“樊燮着交部从严议处,即行开缺”,栗襄“着官文查明参奏,另降谕旨”。这样一来,官文保举的两个亲信都被参劾去职。

樊燮被革职交部严议,只好带着印信、防务至湖南巡抚衙门当面向骆秉章交割。但暗中,他又派人携重金飞奔武昌,向官文求救。

官文是朝廷安插在湖广的心腹,只要他开口说话,咸丰必定要给他面子。事实也是如此,官文很快就上奏朝廷,以“贼扑江西,湘军兵力不能支”为由,请求开复樊燮所有处分,率部支援江西。

事已至此,骆秉章原想息事宁人,但左宗棠认为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撕破脸就要彻底整垮樊燮。这个时候,左宗棠已经派人到永州,把樊燮的各条罪名逐项落实。

殊不知,咸丰帝的谕旨很快也下达了,一切都按官文的设想进行,樊燮加恩开复处分率兵援助江西。

樊燮兴高采烈带着一应随员离开了永州,赶往武昌去向官文报到。与此同时,左宗棠连夜起草了《已革樊总兵劣迹有据请提省究办折》,第二天一大早快马发往京师。

咸丰的旨意又下来了:“樊燮着即行拿问,交骆秉章提同人证,严审查办”。樊燮接到旨意后,不得不赶往长沙交代问题。

骆秉章此时耍了滑头,把事情推给了左宗棠,让樊燮先向左宗棠交代,然后根据左的意见再作定夺。

左宗棠由原告成了被告

樊燮去巡抚衙门是交代问题的,湖南谁说了算,他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别说是去求情,就是平日汇报工作,也应该要摆正态度。

或许是受了弹劾,和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原因,樊燮对左宗棠这个屡试不中的老举人,根本不屑一顾。同样,左宗棠对樊燮的印象也是差到了极点,听说樊燮上门求见,便决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按照官场惯例,提镇司道见了巡抚要行参拜礼,左宗棠还不是巡抚,不过平日倒是不低调,凡是绿营武官见了他都要行“请安礼”。

樊燮见到左宗棠后,虽作揖行礼,但非常敷衍,颇为傲慢。这就引起左宗棠的不满,严令樊燮请安。此时的樊燮如果退一步,那么事情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他仗着后面有官文撑腰,反而摆出了朝廷的礼制,说从来没有现任官向师爷行请安之例,何况自己还是二品大员。

左宗棠被怼的哑口无言,不由恼羞成怒,快步走上去准备脚踹樊燮,但转头一想又改变了主意,大骂樊燮“王八蛋,滚出去!”樊燮也是不依不饶,两人差点当场干起来。

对于樊燮面见左宗棠这一段,也有其他的记载,说是左宗棠给了樊燮一巴掌,然后说王八蛋滚出去。细节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左宗棠犯了官场大忌。

几天后,朝廷旨意下来了,樊燮革职并令回籍。

此事在湖南官场迅速发酵,左宗棠受到了极大的舆论压力。更危险的是,很多不满左宗棠的湖南官僚,正欲借此机会倒左。

这个时候,湖南布政使文格跳了出来。

文格,满洲正黄旗人,道光二十四年考中进士,当过几年的京官,因办事干练,外放湖南衡永郴桂道。咸丰四年被提拔为广西按察使,第二年改任湖南按察使,同年又升湖南布政使。

文格仕途如此通畅,除了他是满人和具备办事能力外,还与得到左宗棠的帮助不无关系。

早在文格还是道员的时候,就与左宗棠有密切的关系,后来他被提拔为广西按察使的时候,觉得广西苦寒不愿去任职,就找左宗棠帮忙疏通关系。

左宗棠在骆秉章面前有巨大的影响力,最终使文格留在湖南任按察使,当年又晋升为布政使,在湖南官场上的地位仅次于骆秉章。

然而,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左宗棠在湖南包揽了军政大权,加上他行事风格霸道,使文格在湖南丧失了话语权,两人的矛盾也愈演愈烈。

一个巴掌拍不响,革职后的樊燮越想越气,准备到京师告状,与左宗棠拼个鱼死网破。

文格得知樊燮要控告左宗棠,他一方面怂恿樊燮到官文那里进行控告,并出主意要他去都察院京控,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另一方面又把自己平时掌握和收集的所谓罪证全部交给了樊燮,让他写进控告书中。

于是,左宗棠由原告变成了被告,这一次该轮到他吃官司了。

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

官文的行动很迅捷,他给左宗棠开列了几项罪名,又结合樊燮提供的证据,写了一个参左宗棠的折子,其中有一段为:

湘阴举人左宗棠,赖湖南巡抚骆秉章信任,私自拜发奏稿,擅自给州县、军营行文,并依势欺压同僚,又利用筹饷之机,在湘潭、湘阴及省城大兴土木造屋,致使湖南军务废弛,物议沸腾。请旨将左宗棠拿问究办,以正官邪。

咸丰帝读完折子,勃然大怒,当天就给湖广总督和湖南巡抚衙门颁旨:

左宗棠累受皇恩,不思报国,着实可恨可恼,著即革职,由骆秉章逐出幕府,派员解交湖广总督衙门,著官文查明真相,若该员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

接到上谕,骆秉章蒙了。他马上给曾国藩写了一封密信,将樊燮案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请曾国藩设法搭救左宗棠。

曾国藩接到密信,片刻不敢耽误,他先是给在南书房供职的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发函,让他在咸丰帝面前把官文参左宗棠的真相如实禀明。

然后曾国藩又给胡林翼发信一封,叮嘱他与在肃顺府中作西席的王闿运联络,让王闿运把官文参左宗棠的真相告诉肃顺,要让肃顺了解事情的经过。

肃顺是咸丰帝跟前的红人,官文参劾左宗棠他是最先知道消息的。可是咸丰帝并没有就左宗棠一事,交由大学士九卿会议,而是令湖广总督官文查办。所以肃顺不便主动提起。

肃顺与一般的满洲贵族不同,对汉族官僚,尤其是对湘军集团领袖曾、胡等深有好感。因此,他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透露给了王闿运,王闿运又转告郭嵩焘。

所以在接到曾国藩信函之前,王闿运与郭嵩焘已经得知左宗棠被参。他们暗中也开始进行谋划营救。

全力出动营救左宗棠

郭嵩焘与左宗棠是同乡好友,也不便出面讲话,就拜托王闿运转头求救于肃顺。肃顺的态度很明确,只要有人上疏保左宗棠,他就可以开口求情。

问题是谁能向咸丰上疏奏保呢?

胡林翼此时正在老家丁母忧,他与左宗棠的关系谁都清楚,沾亲带故,肯定不能出面;曾国藩人在江西,按照回避制度,也不便插手湖广事务,有苦难言。

王闿运倒是可以说话,可他又没有官身,不过是肃顺的西席。

这个时候,郭嵩焘想到了潘祖荫。

潘祖荫,江苏吴县人,是咸丰二年的探花。他的祖父是大名鼎鼎的四朝元老潘世恩,潘世恩本人生前很讨嘉庆、道光、咸丰三位皇帝的喜爱。

此时的潘祖荫正与郭嵩焘在南书房当值,两人的关系很好。在郭嵩焘的一番恳求下,潘祖荫答应出面奏保左宗棠,并由郭嵩焘代写奏疏上交咸丰帝。

咸丰读完潘祖荫奏保左宗棠的折子后,当晚就把潘祖荫、郭嵩焘召入宫内问话。在《左宗棠年谱》中,详细记载了君臣的对话。

咸丰问:左宗棠所以不肯出,系何缘故?左宗棠才干如何?你能否劝他出来?

郭嵩焘回答:左宗棠自度秉性刚直,不能与世合。在湖南办事,与抚臣骆秉章性情契合,彼此亦不肯相离。左宗棠才极大,料事明白,无不了之事,人品尤极端正。

也正是在这次奏对中,潘祖荫说出了那句“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的名言。

第二日,咸丰帝又征询了肃顺的意见,肃顺就势上奏,说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幕府中谋划得当,这样的人才理应爱惜才是,让他为国家、为朝廷办点实事。

随后,咸丰帝给官文下谕,令他在左宗棠一案中酌情办理。

“酌情办理”就有了回旋余地,胡林翼在官文面前做了很多工作。而官文见朝廷态度有了转变,也只能见风转舵,做了一个顺水人情,上奏咸丰帝结案。

闹得沸沸扬扬的“樊燮京控案”,到此总算是平息了。

经过骆秉章、曾国藩、胡林翼、王闿运、郭嵩焘、肃顺等人的全力斡旋,左宗棠总算是化险为夷。不过命是保住了,但头上的四品顶戴却没了,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樊燮一案,左宗棠处理不当,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被人讥为“湖南第一劣幕”,他也不得不离开了骆秉章的幕府。

此时的左宗棠深知身处官场,没有功名、没有实职的无奈。正好咸丰十年是咸丰帝三十万寿,朝廷按例要开恩科,他准备入京参加会试。

胡林翼并不赞同左宗棠北上,他在信中说官文等人正在设置陷阱,京师的流言蜚语更多,此刻前往无疑是自投罗网。

最终,左宗棠怀着沮丧的心情来到了曾国藩的湘军大营,并在曾国藩的保举下办理团练。

连左宗棠自己都没有想到,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他就以浙江巡抚的身份自领一军,此后更是一飞冲天,成为湘军集团的领袖人物。

所谓祸兮福所倚,正是潘祖荫那句“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让他获得了极高的政治荣誉。

故而,左宗棠对潘祖荫始终满怀感激之情,从来不送礼的他,也为此破了例,每年都要奉上三千两的孝敬。

(全文终)

本文资料来源:《左宗棠文集》、《左宗棠年谱》、《国史本传》、《清史列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