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1月上旬,闽江口吹来的湿冷海风把福州的冬日衬得格外清冽。身着旧军大衣的叶飞推开窗户,远处船只的汽笛声隐约传来——海面如同一条天然警戒线,提醒人们海峡对岸的炮火仍未熄灭。就在这一天,他接到了江西省委书记杨尚奎的电话,得知老战友夫妇正在福州出差,并计划顺道拜访。这通电话让叶飞颇有几分期待:十余年前他们在华东野战军司令部共同经历腥风血雨,如今在和平建设时期相聚,少见又难得。
三天后,叶飞亲自到招待所迎接杨尚奎和水静。按惯例,客人办完公事原本该立刻返程,可叶飞暗暗决定把这两位老友留下,多看看福建这些年变化。彼时,“三年困难”余波尚在,各省调研互访十分频繁,但从福州再赶回南昌并不急。午餐间隙,叶飞突然提出:“去厦门走一趟如何?顺路还能看看沿海工地。”话音刚落,水静眼里闪过兴奋,她对海滨城市的向往不亚于任何一位北方出生的人。杨尚奎一笑置之,旅程就此敲定。

飞机票难求,且沿途调研也便于取材,三人决定驱车南下。汽车沿324国道缓缓滑行,公路两旁偶有木材堆积,是福建支援内地的杉木。路过莆田时,水静提议停留。汽车停在荔城老街口,青石板泛着雨后微光,沿街却密集竖立着牌坊式庙门,香火袅袅直冲瓦顶。
走不到半刻钟便能瞧见一座庙,水静不由得皱眉:“怎么感觉刚离开一个庙门,前方又是一个?”她忍不住开口向叶飞求解。叶飞笑着反问:“你猜莆田一共多少座庙?”水静摇头。叶飞摊手道:“官方没精确数字,但民间常说‘千庙之城’。”短短一句,把水静的好奇彻底点燃。
午后一场随意的“考察”就此展开。叶飞领着两位友人先看妈祖庙。庙外悬着巨匾“护国昭惠”,匾额漆色虽旧,却历史悠长。叶飞介绍,妈祖信俗起源于北宋咸淳年间,泉漳莆一带渔民靠海吃饭,对航海女神极其尊崇;元明以后对外贸易兴旺,沿海居民漂洋过海,将庙宇文化带到东南亚各地,又把侨资、雕匠和琉璃瓦带回故里。

有意思的是,上世纪50年代海外侨胞寄回的汇款相当可观。莆田人常说“先修祠,再修学堂”,可侨属多半选了庙宇。叶飞解释:“侨汇只能在限定范围内使用,公共建筑最安全,庙宇便成了资金落脚点。”这种结合地缘、血缘的信俗与当时的经济政策相互交织,才造就今天密度惊人的庙群。
走出古刹时,天色将晚,街角小贩推着装满枇杷糖的竹筐,甜腻果香裹着潮湿空气。水静叹道:“庙宇的金瓦与这条街的烟火气混在一起,一点都不冲突。”杨尚奎点头,却敏锐捕捉到另一层信息:宗教场所虽多,但城镇秩序井然,可见当地基层党组织的管理并未松懈。
随后两天,叶飞陪二人继续在莆田乡镇穿行,走访涵江纺织厂和黄石公社林场。林场新筑的防火瞭望塔让杨尚奎兴趣盎然,他想把类似做法带回赣南山区。莆田之行原本只是顺路游览,却给调查研究添了几分启示。

1月18日清晨,汽车驶过杏林大桥,厦门海面豁然开阔。穿城而过时,三人先参观抛石海堤。这段长约10里、用花岗岩砌成的防波堤,1954年动工,1959年竣工,抵御了台风与炮击的双重考验。“建堤那阵子,全市男女青年几乎都来扛石头。”叶飞指着远处堤线回忆,语气里带着自豪。
离开海堤就去鼓浪屿。钢琴声从老别墅里流出,空气里混合着海盐和紫茉莉香,杨尚奎突然冒出一句:“难怪人说厦门不像中国南方,更像一幅外海画卷。”水静随口接道:“可这画卷背后,是多少筑堤、筑港的汗水。”两位访客的观察都落在现实建设,而不仅是风景。

值得一提的是,叶飞还安排参观胡里山炮台。这里曾在1958年“八二三”炮战里发挥防御作用。炮口仍指向海峡对岸,铁质炮闩留有当年高温磨蚀的痕迹。他们在炮台脚下短暂停留,没有多言,沉默已足够说明紧张形势未散。
几天行程结束,杨尚奎夫妇返赣前夜,三人回到福州东街口老宅。晚饭桌上,叶飞倒了一杯福建老酒递给水静:“这趟旅途,见景不如见人,见人不如见事。”水静端杯轻轻一碰,只回了两个字:“值了。”
从福州到莆田,再到厦门,三个老战友在深冬里看见了庙宇、海堤与厂房,看见了福建沿海的昔日信仰、战时炮火和当下建设,也看见了地方治理与侨资经济交织出的复杂图景。这趟“顺路”的调研之旅,没有慷慨陈词,却让他们对社会主义建设的纵深有了更直观的体会。临别时,窗外还是那阵带着咸味的海风,只是吹在身上,已不似来时那般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