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旧动力电池不是环境的负担，而是被错置的城市矿产。

随着首批新能源汽车电池逐步到达“8年质保期”，加上各项新能源车换新补贴政策落地，我国即将迎来一轮动力电池的集中退役高峰期。

据测算，到2030年我国退役电池总量将突破350万吨。这些电池中含有锂、钴、镍等重金属和化学物质，如果处置不当，不仅是对资源的浪费还可能引发安全事故，对土壤、水源、空气造成污染。

面对这波“退役潮”，那些价值不菲的电池究竟去了哪里？它们真的变成了垃圾，还是开启了另一段生命旅程？

01 “退役潮”来袭：动力电池回收迫在眉睫

自2016年起，根据国家规定，乘用车制造商开始为电池等核心部件提供8年或12万公里的质保。这意味着从2024年开始，每年都有大量动力电池质保到期，进入“退役”阶段。

中国汽车工程学会科技创新部协同创新主管孙旭东指出，动力电池回收市场前景广阔，将是新能源汽车产业链的下一个增长热点。

据中国电子节能技术协会电池回收利用委员会产业研究部预测，2025年，我国动力电池退役量将达到82万吨；自2028年起，退役量将超过400万吨，废旧电池回收利用行业产值将超过2800亿元。

更现实的是，四川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王瑞林透露，未来5年，我国动力电池平均每年退役约47.9GWh、34.6万吨。作为全国动力蓄电池回收利用试点省份，四川预计未来2至3年将迎来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退役的第一轮高峰。

02 变废为宝：电池的“第二生命”

退役电池并非直接成为垃圾，而是根据健康状况开启“第二生命”。天津大学研究员、中国材料研究学会常务副秘书长陈亚楠介绍，回收上来的废旧电池会先做“体检”，容量高于80% 的优先梯次利用，能直接在储能系统、电动工具、路灯等场景发光发热。

当电池容量降至初始容量的80%以下时，电池或不再适合电动汽车使用，但可在储能系统、电动工具等场景中实现二次利用，即梯次利用。容量50%-80%的废旧电池，拆解重组后也能应用于家庭储能、通信基站等场景。

如果电池容量衰减到40%以下，就轮到再生利用登场了。专业回收企业会通过拆解、打粉、湿法冶炼等工艺，提取锂、镍、钴等有价金属，可直接用于制造新电池。

业内人士表示，规范动力电池回收利用，对降低锂、钴、镍等关键金属材料进口依赖，保障国家资源安全，促进新能源汽车产业健康可持续发展等具有重要而深远的意义。

03 技术突破：从回收到再生的创新之路

面对动力电池“退役潮”，技术支撑是确保其安全、高效回收利用的关键。我国不仅在动力电池的生产制造上取得显著成就，部分电池回收技术水平也位居世界前列。物理法与化学法并行的多元化技术路线，为动力电池的高效回收提供了有力支撑。

近日，中国科学院青海盐湖研究所相变储能课题组提出一种针对低镍、异质三元正极混合废料的修复再生技术，成功将其转化为镍梯度分布的单晶NCM811正极材料，实现了废料的高值化利用与性能超越。

该技术采用“简单机械球磨+双过渡金属补偿”相结合的策略，无需严苛条件与原料均一性要求，即可将来源多样、粒径不一的NCM523混合废料，修复再生为富镍单晶NCM811正极材料。

同时，中国科学院广州能源研究所研究员袁浩然团队联合中国科学院过程工程研究所研究员杨军团队，提出了针对退役LiMn2O4电池阴极材料与浸出尾渣磷酸铁的协同处置技术。通过焦耳高温冲击活化水浸，实现金属锂的快速浸出（Li浸出率>99%）。

04 “城市矿产”：资源再生的战略价值

动力电池富含锂、钴、镍等战略性金属，其回收利用相当于开发“城市矿产”新资源。通过高效提取和再生利用，可显著降低对原生矿产的依赖，保障产业链供应链安全。

专业人士介绍，电池回收主要看剩余容量，动力电池拆解完再装配，用在工商业储能等方面，这叫梯次利用；如果不能梯次利用就把它打成黑粉，黑粉就是锂镍钴的混合物。通过技术攻关，锂的回收率已经达到96.5%以上，镍钴的回收率也达到99%以上。

政策层面，国务院常务会议通过的《健全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回收利用体系行动方案》明确提出完善标准体系，推动动力电池规范回收。

市场监管总局联合多部门推进国家标准制定，例如《车用动力电池回收利用拆解规范》《车用动力电池回收利用余能检测》等标准的实施，已实现镍、钴、锰回收率超99.6%，锂回收率超96.5%。

05 市场乱象：“正规军”干不过“小作坊”？

尽管市场前景广阔，但我国动力电池回收利用的规范化依然是亟待突破的发展瓶颈。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调研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中国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规范化回收率不足25%。

这意味着大量退役电池并没有流入正规渠道，而是被“低价转卖”、“拆车贩卖”甚至“私下处理”掉了。对此，某集团回收总监表示深有体会：“我们回收的大部分车是没有电池的，没电池的占到总量的百分之七八十以上。”

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业内人士表示，目前我国动力电池回收行业存在一个普遍困境：合规企业“守规矩却难赚钱”，不合规的小作坊却“低成本高收益”。

正规企业按国家标准运作，必须在厂房建设、设备更新、安全环保、技术研发等方面持续投入，成本高回报慢。

而不少没有资质的“小作坊”则走的是另一条路：几乎不做环保处理，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拆解电池，不仅污染环境、存在安全隐患，还通过抬高收购价格来抢占废旧电池资源，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

为推动动力电池回收利用产业规范化、规模化发展，近年来我国已出台一系列举措。从2018年发布《新能源汽车动力蓄电池回收利用管理暂行办法》和“白名单”企业，到2024年底修订《新能源汽车废旧动力电池综合利用行业规范条件》，政策方向愈发明确——强化全链条管理、提升技术门槛、压实生产者责任。

充分实施生产者责任延伸制度，明确责任主体，对于破解动力电池回收乱象、规范动力电池回收流程意义重大。

目前我国政策要求整车制造企业承担动力电池回收利用的主体责任，但动力电池制造企业的回收责任尚不明确。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许光建表示，由汽车生产厂家、电池生产厂家负责回收和处理，有利于解决废旧动力电池的规范处理再利用问题，提升电池回收效率和全生命周期绿色生产水平。

一些企业已经积极行动起来。在废旧动力电池循环利用方面，天能控股集团已拥有2930条物流干线、3000余个经销商渠道和40万个营销网点，形成废旧电池分散回收、集中处置、无害化再生利用的闭环式循环生态圈。

在青岛金诺德科技的车间里，回收而来的废旧电池整齐排列，经过检测、拆解、破碎等工序，最终变成黑粉、铜、铝等有价物质。该公司董事长钮本旭看着这些“退役”电池，眼中闪着光：“要把‘退役’电池的价值‘吃干榨净’。”

电池回收不仅是门生意，更关乎我们每个人的生存环境。当数百万辆新能源汽车的电池同时退役，我们准备好的不只是技术，还有一整套从回收到再生的绿色循环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