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说,我是最孝顺的女儿。
为了给妈妈治病,我卖了房子,欠了一身债。
未婚夫周然握着我的手,「别怕,等你妈妈好起来,我们就结婚。」
那天,医生终于带来好消息,说新到的靶向药非常有效,我穿过走廊,走进重症监护室,隔着探视窗,看到周然正满眼期待地望着我,我朝他笑了笑,然后伸手,拔掉了妈妈的氧气管。
1.
监护仪发出尖锐刺耳的长鸣。
那条代表心跳的绿色波浪线,在我眼前,被拉成一条笔直的水平线。
妈妈的胸口停止了起伏。
我握着那截冰凉的管子,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门被猛地撞开,医生和护士一拥而入。
「林溪!你干了什么!」
周然的嘶吼穿透人群,他冲过来,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英俊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他想抓住我的手,被护士长拦下了。
「周先生,请冷静!」
「冷静?她杀了她妈妈!她疯了!」
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试图挣脱束缚。
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是悲痛,而是惊惶。
两名保安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拖出ICU。
经过周然身边时,我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昂贵的木质香水味。
香水味之下,还藏着另一缕极淡的气息。
是杏仁味。
和那支天价靶向药的味道,一模一样。
2.
我被带到一间空旷的问询室。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桌子,刺眼的白炽灯。
周然没有跟来,来的是他的表妹,沈月。
沈月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气场凌厉。
她身后跟着两名律师。
「林溪,」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半分同情,只有冰冷的审视,「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周然为了救阿姨,把准备在上海买婚房的钱都拿出来了,前前后后花了快三百万,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我没说话。
沈月不耐烦地皱起眉,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
「这是精神鉴定申请,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我们会告诉他们,你是由于长期陪护压力过大,导致了急性精神障碍。」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施舍。
「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免于坐牢。」
我终于抬起眼,看向她。
「如果我说不呢?」
沈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林溪,你别不识好歹。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一个当众拔掉亲生母亲氧气管的疯子?」
她身后的律师清了清嗓子,公式化地开口:「林小姐,我们是为你好。主动承认精神问题,是目前对你最有利的方案。」
我笑了。
「为我好?还是为周然好?」
沈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没疯。我很清楚我做了什么。我要见警察。」
3.
警察很快就来了。
来的是一位看起来很沉稳的中年男警官,姓李。
他没有像沈月那样咄咄逼逼,只是给我倒了杯水,静静地坐在我对面。
「林小姐,我们查了你的背景。从小品学兼优,工作后也是业内翘楚,为了给母亲治病,不惜一切。所有人都说,你是个孝女。」
李警官看着我,目光锐利。
「我们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握着温热的纸杯,指尖微微发白。
「李警官,如果我说,我是在救她,你信吗?」
他沉默了片刻,「愿闻其详。」
「那支药,」我抬起头,「那支周然号称从国外特殊渠道弄来的靶向药,有问题。」
李警官的眉毛微微一挑。
「有什么问题?」
「我需要证据。」我看着他,「我需要你们去查那支药的成分。还有,去查周然的一个朋友,叫陈默,药是他帮忙带回来的。」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一个……嫌疑人的话?」
「因为周然太完美了。」
我说出这句话时,李警官的眼神明显变了。
「他对我妈妈无微不至,比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上心。他为我妈妈的病掏空积蓄,对我许诺未来。他完美得像一个剧本里走出来的圣人。」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圣人。」
4.
我和周然是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
他是策展人,温文尔雅,谈吐不凡。
我们很快坠入爱河。
他带我见他的朋友,进入他的圈子。他家境优渥,却从不嫌弃我普通家庭的出身。
我一度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
直到半年前,妈妈查出肺癌晚期。
天塌了。
是周然扶住了我。
他动用所有的人脉,为我妈妈联系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专家。
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我很快卖掉了自己唯一的房子。
那笔钱也很快见了底。
在我绝望之际,周然拿出了一张卡。
「这里面有三百万,是我准备买婚房的钱。先给阿姨治病,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抱着他,哭得泣不成声。
那时候的他,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束光,从一开始就带着冰冷的算计。
他对我越好,就越像一张网,将我牢牢地捆在原地。
他为我妈妈花的每一分钱,都变成了我还不清的债。
这份恩情,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
5.
沈月没能得逞。
我拒绝了精神鉴定,警方正式立案。
我被暂时收押。
第二天,周然来看我了。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拿起电话,眼圈瞬间就红了。
「溪溪,为什么?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他看起来悲痛欲绝。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没关系,你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他们会帮你的。」
我看着他表演,内心毫无波澜。
「周然,」我平静地问,「那支药,真的是从国外带回来的吗?」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我捕捉到了。
「当然!为了这支药,我求了陈默好久,花了大价钱才买到。医生不也说了吗?效果很好,阿姨的各项指标都在好转。」
他说得那么恳切,那么真诚。
如果不是我发现了那个秘密,我一定会被他再次感动。
「是吗?」我轻声说,「可我妈妈在用药前一天晚上,清醒过一次。」
周然的瞳孔猛地一缩。
6.
那天晚上,护士说妈妈的情况不太好,可能撑不过去了。
我签了一堆病危通知书,一个人守在ICU外。
午夜,护士突然跑出来,说妈妈醒了。
我冲进去,看到妈妈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球在寻找着什么。
看到我,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她的气管被切开了,发不出声音。
我俯下身,把耳朵凑到她嘴边。
我听到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跑……然……跑……」
她的手费力地抬起来,抓住我的衣角,枯瘦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某种……具体事物的恐惧。
我当时没明白。
我以为她是在说胡话。
我只是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安抚她:「妈,别怕,周然弄到了新药,明天就能用上,你会好起来的。」
我说「周然」两个字的时候,妈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监护仪上的数字疯狂跳动。
医生和护士立刻进来抢救。
我被隔在门外,只记得妈妈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是绝望。
7.
「她说什么了?」周然的声音有些沙哑,紧紧地盯着我。
「她让我快跑。」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还提到了你的名字。」
周然的脸色白了。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溪溪,阿姨那是病糊涂了。她一直很喜欢我,怎么会让你跑呢?你别胡思乱想了。」
「是吗?」我反问,「那支药的杏仁味,又是怎么回事?」
周然彻底愣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赌对了。
那股味道,就是我的突破口。
「周然,你到底给我妈妈注射了什么?」
电话被他猛地挂断。
他踉跄地后退两步,像是见了鬼一样,转身仓皇逃离。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李警官,希望你没有让我失望。
8.
三天后,李警官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找到了那支「靶向药」的残留样本,经过化验,里面的主要成分,根本不是什么抗癌药物。
而是一种罕见的新型神经毒素。
「这种毒素不会立刻致死,但会逐步破坏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初期,它能抑制癌细胞的活性,造成病情『好转』的假象。但很快,患者就会陷入一种『闭锁综合征』。」
李警官的表情很严肃。
「也就是说,患者会全身瘫痪,无法动弹,无法说话,但意识完全清醒,能听到,能看到,能感觉到痛苦。就像被锁在一个活的棺材里,直到器官慢慢衰竭而死。」
我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活的棺材。
周然,他好狠的心。
「那坏消息呢?」我哑声问。
「我们去抓捕周然的时候,他已经失踪了。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他的表妹沈月,以及那个叫陈默的朋友。」
李警官看着我,叹了口气。
「而且,我们查了周然的资金流水。那三百万,根本不是他自己的钱。他只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在策展公司上班,月薪两万。他根本没有能力拿出这么多钱。」
我愣住了。
那钱不是他的?
那是谁的?
「这笔钱,来自一个海外账户。我们还在追查账户的主人。」
李警官顿了顿,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另外,我们还发现,你母亲在生病前,曾经买过一份高额的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你。」
「而周然,是你的未婚夫。如果你因为故意杀人罪入狱,作为你唯一的亲人,他有权代你处理这笔保险金。」
9.
一切都串起来了。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从周然的出现,到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再到他「倾家荡产」为我母亲治病。
每一步,都是为了将我牢牢掌控。
他先是用恩情绑架我,让我对他死心塌地,感激涕零。
然后,用那份假的「靶向药」,制造我母亲好转的假象,让我和所有人都以为奇迹降临。
而他真正的目的,是那份巨额保险。
他不能让我母亲直接死,因为那样保险公司会严查。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意外。
而我,就是那个「意外」。
他算准了,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我亲手拔掉氧气管,会造成最大的轰动和最无可辩驳的「事实」。
一个被压力逼疯的孝女,在母亲即将康复时,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多么荒诞,又多么令人信服。
然后,他再以悲痛欲绝的未婚夫身份出现,为我请律师,为我申请精神鉴定,将我送进精神病院。
我将永远背负「杀母凶手」和「疯子」的罪名,被关在那个隔绝一切的地方。
而他,则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到那笔钱,全身而退。
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如果不是妈妈最后拼死给我的提醒,如果不是那该死的杏仁味,他的计划就真的成功了。
我闭上眼,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妈妈,对不起。
也谢谢你。
10.
因为周然的失踪和案件的复杂性,我被允许取保候审。
走出看守所的那天,阳光刺眼。
我没有家了。
房子卖了,母亲也走了。
我在一家小旅馆安顿下来。
第一件事,就是去整理母亲的遗物。
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里面是几件旧衣服,一个泛黄的相册,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我认得这个盒子,是妈妈的嫁妆,她一直宝贝得不行,谁都不让碰。
我找了家开锁公司,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首饰,只有一沓厚厚的信,和一本旧日记。
信是写给我的,但没有寄出。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半年前。
「溪溪,我的宝贝女儿。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可能已经不在了。请你原谅妈妈的自私,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我的手开始颤抖。
我翻开了那本日记。
日记的第一页,写着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名字。
「顾明哲」。
日记里,记录了妈妈年轻时的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
那个叫顾明哲的男人,是她的初恋。
他们相爱,却因为家庭的阻挠而被迫分开。
后来,妈妈嫁给了我爸爸,一个老实巴交的普通工人。
而顾明哲,则在家里的安排下,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
再后来,他成了商界大亨。
我快速地往后翻,直到最后一页。
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字迹潦草而惊恐。
「他不是好人,他儿子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溪溪,快跑。」
「他儿子」。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周然,姓周。顾明哲,姓顾。
这……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输入「顾明哲」三个字。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一瞬间,我如坠冰窟。
照片上,那个笑得儒雅随和的商界巨头,拥着他的妻子和儿子。
他的儿子,和我那张订婚照上的男人,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周然,原名顾然。
是顾明哲的独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