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我失业了。
公司经营不善,整个财务部被连锅端掉。我,张磊,一个勤勤恳恳干了十年的财务主管,一夜之间成了无业游民。
这件事,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我朝夕相处的妻子刘梅。
我怕她担心,更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我今年38岁,正是男人最尴尬的年纪。头顶是日渐稀疏的头发,肩上是每月雷打不动的6000块房贷和2500块车贷。女儿刚上小学,各种兴趣班的费用加起来又是2000。家里每个月的硬性支出,就高达一万二。
刘梅在超市当收银员,一个月工资四千出头,以前只是补贴家用。现在,这点钱连还房贷都不够。
每天早上,我依旧像往常一样,七点半准时穿上那身廉价的西装,打好领带,拎着公文包出门。
刘梅以为我去上班,但其实,我只是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去人才市场,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那些年轻的HR看着我简历上“38岁”的年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客气的惋惜。这个年纪,在他们看来,已经没有了培养的价值。
我也尝试过去送外卖,但第一天就被复杂的系统和无情的差评彻底击垮。
白天,我在公园的长椅上啃着冰冷的馒头,计算着这个月的水电费。
晚上,我掐着点回到家,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对刘梅撒谎说:“今天公司又加班了,累死了。”
刘梅心疼地给我端来热好的饭菜,嘴上不说,但夜里我总能听到她辗转反侧的叹息声。
我知道,她可能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不忍心戳穿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这种伪装和煎熬,快要把我逼疯了。我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从最初的几千块,到只剩下几百。我开始偷偷用信用卡套现,拆东墙补西墙,每天都活在被戳穿的恐惧中。
我做梦都想找到一份工作,一份能让我重新挺直腰杆,能让刘梅不再夜里叹气的工作。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妈李桂芬的一个电话,让我看到了一丝“曙光”。
**02**
“磊啊,天大的好消息!你表哥王强说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电话里,我妈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心里咯噔一下。
表哥王强?
他是我大姨家的儿子,比我大七岁。从小就不务正业,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混社会。这些年,听说在外面包工程,自称“王总”,但每次回老家,都是一身的酒气和满嘴的跑火车。
我对他的印象,只有“不靠谱”三个字。
“妈,王强能有什么好位置?您可别听他吹牛。”我本能地抗拒。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王强现在可不是以前了,人家是大老板!”我妈的语气有些不悦,“他说他跟一个大集团的老总关系特别铁,人家公司正好缺一个信得过的财务,年薪八十万!他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年薪八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失业前,年薪也才二十万出头。八十万,那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
巨大的诱惑面前,我的理智开始动摇。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表哥真的飞黄腾达了呢?
“妈,这事儿……靠谱吗?”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怎么不靠谱!你表哥说了,这是给他朋友帮忙,肥水不流外人田。他说你踏实、懂财务,最合适不过了。他让你明天就去他那一趟,当面跟你谈。”
挂了电话,我一夜没睡。
八十万年薪的诱惑,像一团火在我心里烧。如果我能拿到这份工作,所有的困境都将迎刃而解。房贷、车贷、女儿的学费,都将不再是问题。我甚至可以在刘梅面前,重新变回那个无所不能的丈夫。
第二天,我怀着一丝忐忑和九分期待,敲开了王强家的门。
他家在市郊一个老旧的小区,房子不大,但客厅里摆着一套硕大的皮沙发,看着挺唬人。
王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丝质衬衫,挺着个啤酒肚,热情地把我拉了进去。
“表弟,来了啊!快坐!”
他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瓶没有标签的白酒,给我倒了满满一杯,一股劣质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表哥,我不会喝酒。”我连忙推辞。
“哎,男人怎么能不喝酒!以后跟大老板吃饭,这都是必备技能!”他自己先灌了一大口,咂咂嘴,脸上泛起红光。
他那双因为长期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嘴角一咧,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表-弟,你这身行头不行啊,太寒酸了。等跟着哥干,哥带你去买几套阿玛尼!”
他喷着酒气,拍着我的肩膀,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他说他现在跟着一个做跨境电商的大老板,专门从海外倒腾奢侈品,一单的流水就上千万。
“老板最缺的就是一个自己人管账,钱从手里过,信不过外人。我想来想去,咱们亲戚里,就你最合适。名牌大学毕业,又干了十年财务,这活儿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年薪八十万”这几个字,始终在我脑子里盘旋。
“表哥,这工作……具体是做什么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轻松!就是帮老板走走账,做做流水。”王强把身子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一股烟酒混合的臭味扑面而来,“说白了,就是资金中转。老板的钱进来,你通过指定的账户转出去,赚个手续费。因为流水大,所以薪水高。”
我心里一沉。
作为专业财务,我立刻意识到这里面的风险。这听起来像是……洗钱?
“表哥,这……这不会是违法的吧?”
“违法?你想哪儿去了!”王强一瞪眼,好像我的问题侮辱了他,“我们是正规公司!有营业执照的!只不过业务模式比较新,一般人不懂而已。”
他看我还在犹豫,从沙发上拿起一个油腻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拍在茶几上。
“你看,这是试岗合同。老板说了,先试岗三天。你要是信不过,可以先试试。合格了,咱们就签正式的劳动合同,五险一金都给你交上!”
我拿起那份所谓的“合同”,上面是打印的字,但在薪资和岗位处,是用笔手写的“年薪捌拾万圆”和“财务助理”。落款处,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公司名字,盖着一个模糊的红章。
这看起来太不正规了。
我的理失智告诉我,这绝对是个坑。
但另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呐喊:张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还想每天去公园啃馒头吗?还想看着老婆的叹气声心如刀割吗?
**03**
“表弟,我知道你顾虑多。”王强看出了我的犹豫,拿出手机,点开一个APP。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平台。很简单,就是在这里操作。”
他指着屏幕说:“试岗期间,你每天往这个指定账户里投一万块钱,当做任务保证金。一个小时后,平台就会把一万块本金,连带五百块的佣金,一起返还到你的卡上。一天可以做三轮,一天就是一千五。三天试岗期,你什么都不干,就能赚四千五。”
他点开自己的手机银行APP,指着一条收款记录给我看。
“你看,我昨天刚做的,转了一万,这不是返了一万零五百吗?”
我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又油又脏,但那条“入账:10500.00”的记录,却清晰地映在我眼里。
一个小时就能赚五百?
这钱也太好挣了!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怎么样,表弟,要不要试试?”王强用一种极具蛊惑性的语气说,“就当帮哥一个忙。这个岗位我跟老板夸下海口了,说我表弟绝对靠谱。你要是不来,我这脸往哪儿搁?”
我死死地盯着他手机上那个刺眼的“10500.00”,内心的天平开始剧烈倾斜。
我太需要钱了,太需要一个翻身的机会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想抓住它。
“表哥,我……我回去考虑一下。”我最终还是没有当场答应。
“行!你考虑考虑!”王强显得非常大度,“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了可别怪哥没拉你一把!”
回家的路上,我的脑子乱成一团。
一方面,是多年财务工作养成的职业警惕性,告诉我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另一方面,是失业三个月的窘迫和对金钱的极度渴望,像一只魔鬼的手,在后面推着我。
回到家,刘梅还没下班。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心里反复盘算。
要不,就试一万块?
如果真的返了钱,那就说明是真的。如果被骗了,就损失一万。虽然肉疼,但总比错过一个年薪八十万的机会要好。
我正纠结着,我妈的电话又来了。
“怎么样啊磊磊?跟你表哥谈好了吗?”
“妈,我觉得这事儿有点悬……”
“有什么悬的!”我妈立刻打断我,“你表哥还能骗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都失业三个月了,梅梅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急吗?你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直让老婆养着吧?”
我妈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在我心上。
“你听妈的,这事儿准没错!你表哥都跟我保证了,他是在帮你!你别不知好歹!”
我妈不由分说的“担保”,成了压垮我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04**
第二天一早,我妈竟然亲自上门了。
她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一本存折,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参加一场重要的谈判。
茶几上,摆着她刚从楼下买来的苹果,削得干干净净。
“磊啊,你失业的事,别以为妈不知道。”她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心疼,“妈知道你压力大,拉不下脸。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还在犹豫?”
我低着头,无言以对。
“王强说了,这岗位是他托了天大的人情才弄到的,就是为了拉你一把。试岗合格,马上就签正式合同,年薪80万,比你以前高了多少倍!”
我看着母亲斑白的鬓角和充满期盼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
“妈,我……我没钱试岗。”我终于说出了实话。
“我给你准备了!”
我妈把那本存折拍在茶几上,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十万,是我的养老钱。你先拿去试!亏了,妈担着!赚了,就算妈给你新工作的启动资金!”
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妈!这怎么行!这是您的养老钱!”
“有什么不行的!”我妈的眼睛红了,“我儿子有出息了,比什么都强!妈相信你表哥,更相信你!”
我看着那本沉甸甸的存折,感觉它有千斤重。
母亲的信任和“担保”,彻底击溃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我不能再犹豫了。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个家。
“好,妈,我听您的。”我咬着牙,接过了那本存折。
当天下午,我站在银行的ATM机前,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去。
刘梅早上出门前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张磊,你那个表哥王强,从小就不干正事,油嘴滑舌的,他介绍的工作你可千万别信!”
但口袋里,我妈早上塞给我的存折硌得我生疼。
“妈帮你垫了,你先试,亏了妈担着!”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按下了确认键。
屏幕上显示:转账成功,金额10000.00元。
那一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赌徒。
我回到家,死死地盯着手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个小时后,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一把抓起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于XX月XX日15:32入账人民币10500.00元,当前余额XXXXX.XX元。
成功了!
真的返钱了!
我激动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我立刻给王强打了个电话,声音都在颤抖:“表哥!钱……钱到账了!”
“哈哈,你看,哥没骗你吧!”电话那头,王强得意地大笑,“跟着哥,有肉吃!今天还有两轮,你抓紧时间做了!一天一千五,比你上班强多了!”
我毫不犹豫地,又操作了两轮。
每一轮,都是精准的一个小时后,本金和佣金准时到账。
一天下来,我的银行卡里,凭空多出了一千五百块钱。
我拿着手机,反复看着那几条入账短信,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失业三个月的阴霾,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我仿佛已经看到了年薪八十万的康庄大道,正在向我招手。
晚上刘梅回来,我把一千块钱塞到她手里。
“今天公司发奖金了,给你买点好吃的。”
刘梅惊讶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手里的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真的?你们公司效益这么好?”
“那是!”我挺直了腰杆,前所未有的有底气。
那一晚,我睡得特别香。
**05**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
一想到今天又能净赚一千五,我就兴奋得不行。
我熟练地打开那个APP,完成了当天的第一笔“任务”。
一个小时后,10500元准时到账。
我彻底放下了心。
这工作太完美了!轻松、来钱快,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我甚至开始规划起拿到八十万年薪后的生活:换一辆好车,给刘梅买她一直想要的那个名牌包,再给女儿报个更好的兴趣班……
就在我准备做第二轮的时候,王强打来了电话。
“表弟,干得不错!老板对你很满意!”
“谢谢表哥!”我由衷地感谢他。
“不过,老板那边有个新要求。”王强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说,为了考验你的资金实力和忠诚度,从今天下午开始,试岗的额度要提高了。”
“提高?提高到多少?”我心里一紧。
“单笔五万。佣金也提高,一单给你返两千五。”
单笔五万!
我犹豫了。我手里所有的钱加起来,也才二十多万,其中还包括我妈的十万。
“表哥,这……这太多了吧?”
“多什么!你想想,一天三轮,就是七千五!三天试岗期结束,你光佣金就能拿两万多!”王强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这是老板在给你送钱!也是最后一道考验,通过了,明天就签正式合同!”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表弟,你自己掂量!”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陷入了剧烈的思想斗争。
七千五一天的收入,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
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拿到年薪八十万的工作了。这时候放弃,我怎么甘心?
不就是额度提高了吗?反正本金都会返还,怕什么!
拼了!
我一咬牙,把心一横。
我先是把我卡里剩下的两万多块钱,凑了个整数,投了五万进去。
转账的时候,我的手心全是汗。
一个小时后,手机“叮”的一声。
入账信息:52500.00元!
我的心,彻底落了地。
巨大的狂喜席卷了我。我感觉自己就是天选之子,财神爷追着给我送钱。
我已经被即将到手的八十万年薪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滑向深渊。
我毫不犹豫地,又投了五万进去。
这是第二轮。
一个小时过去了,手机静悄悄的。
又过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动静。
我开始有点慌了,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安慰自己:可能是平台延迟了,大额资金到账慢一点也正常。
我又等了半个小时。
手机屏幕始终是暗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从我的脚底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我颤抖着手,拨通了王强的电话。
“喂,表哥,我这第二笔钱……怎么还没到账啊?”
“哦,你说这个啊。”王强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问了,平台系统在升级,有点延迟,正常现象,你别急。”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哥还能骗你?”
有了他这句话,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他又接着说:“对了,老板通知,今天的第三轮任务提前了,你赶紧做了吧。做完了一起结算。记住,这是最后一轮考验了,做完就等着明天签合同拿高薪吧!”
“还要做?”
“废话!最后一轮了,你不做,前功尽弃啊!”
我当时已经鬼迷心窍了。
我想,反正前两笔钱都在里面,不做,那十万块就打水漂了。做了,说不定三笔钱就能一起回来。
我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把最后的希望,押在了这第三轮上。
我把我妈给我的那张存折里剩下的钱,全部取了出来,又凑了凑,投了第三笔五万进去。
做完这一切,我瘫在沙发上,手脚发软,浑身被冷汗浸透。
我所有的积蓄,我妈的养老钱,一共二十二万,全部都在那个该死的平台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的手机,死一般的寂静。
我疯了一样地给王强打电话。
第一个,通了,没人接。
第二个,通了,还是没人接。
……
第十个,当我再拨过去的时候,听筒里传来的,是那句让我瞬间坠入冰窖的提示音: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06**
我疯了。
我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那个已经关机的号码。
怎么会关机?
为什么会关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骗局!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王强油腻的脸,那瓶劣质的白酒,那份粗制滥造的合同,还有他那句“哥还能骗你吗”,此刻都变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我瘫坐在地上,感觉天都塌了。
就在这时,门开了,刘梅下班回来了。
她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张磊,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突然,刘梅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然后,就是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张磊!你到底投了多少?!银行卡怎么被冻结了!”
她冲过来,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看到了我和王强的通话记录,还有那个简陋的APP界面。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信了你那个表哥的话?你把钱投进去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绝望地点了点头。
“多少?”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二十……二十二万。”
“多少?!”刘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二十二万?!张磊你疯了!我们家所有的钱!还有……还有你妈的养老钱?!”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地甩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我睁开眼,看到刘梅泪流满面,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张磊!我以前总说你老实,现在我才知道,你不是老实,你是蠢!是无可救药的蠢!”
“你怎么能信他!你怎么能拿我们全家的命去赌!”
她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剜着我的心。
我连给她擦眼泪的勇气都没有。
是我,是我亲手毁了这个家。
就在我们夫妻俩陷入绝望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我一个激灵,以为是王强打来的,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屏幕上,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颤抖着接通了电话。
“喂,是张磊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沙哑而阴冷的男人声音。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被王强骗了。”
我浑身一震:“你知道王强在哪儿?!”
“呵呵,他欠了我一屁股赌债,躲起来了。不过……”男人顿了顿,语气变得诡异起来,“你想把钱拿回来吗?”
“想!当然想!”我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妈没骗你,钱……或许能拿回来。”男人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但你得先回一趟老家,去你们家的老宅子。王强在里面藏了个东西,一个铁盒子,里面有个账本。”
“账本?”
“对,一个关系到他欠的赌债,也关系到……你妈的‘养老钱’的账本。”
男人的话,像一个谜语,让我心头巨震。
他说我妈没骗我?
他说账本关系到我妈的养老钱?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等我追问,电话就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那个男人阴冷的声音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刘梅停止了哭泣,红着眼睛看着我:“谁的电话?说什么了?”
“一个陌生人,他说……王强在老家藏了个账本。”
“账本?”
“他说,钱可能能拿回来。”
刘梅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回老家!”
**07**
我和刘梅连夜开车回了乡下老家。
老宅子已经很多年没人住了,院子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门上的铁锁也已经锈迹斑斑。
我找了块砖头,砸开那把锈锁,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我们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屋子里疯狂地翻找。
“他说是一个铁盒子。”我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对刘梅说。
“会藏在哪儿?”刘梅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也快崩溃了。
我们把整个屋子都翻遍了,床底下,柜子顶上,连灶台都扒开了,还是一无所获。
希望一点点地被消磨殆尽。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绝望再次笼罩了我。
“会不会……那个人也是骗子?”刘梅喃喃自语。
我正要放弃,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硬物。
我低下头,用手电一照,发现墙角堆着的一堆烂木头下面,似乎有些异样。
我心中一动,冲过去扒开那堆腐朽的木柴。
木柴下面,是一块松动的地砖。
我用力撬开地砖,一个黑乎乎的、上了锁的铁盒子,赫然出现在眼前。
“找到了!找到了!”我激动地大喊。
我们把盒子抱出来,用砖头狠狠砸开。
盒子里面,没有钱,只有一个塑料袋包裹着的、普普通通的笔记本。
这就是那个男人说的“账本”?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笔记本。
借着微弱的手机光,我蹲在老宅的角落里,翻开了王强藏在铁盒里的账本。
昏暗的光线下,第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像一把刀子,狠狠插进我的心脏。
上面赫然写着:**“10月5日,收张磊15万(含他妈5万)”**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连我妈给了我多少钱都知道!而且这十五万,只是我投进去的一部分!
我的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不受控制地往下翻。
第二页,记录着另外几个陌生的名字和金额,数额都不小。
原来,被骗的不止我一个。
我的手指继续往下翻,突然,在第三页停住了。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一页上,没有字。
只贴着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我妈李桂芬,正站在一个金碧辉煌、酷似赌场大门的门口,脸上带着局促不安的笑容。
而她的旁边,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陌生男人,正亲密地搭着她的肩膀。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脸。
那张脸,那双透着凶光的眼睛,还有嘴角那道狰狞的刀疤……
我像被雷劈中一样,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因为那张脸,我和刘梅前几天才在本地新闻上看过!
新闻的标题是:**“警方成功打掉一特大跨境网络赌博团伙,主要犯罪嫌疑人‘刀疤刘’在逃!”**
照片上的男人,和新闻里那个叫“刀疤刘”的团伙头目,长得一模一样!
**08**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炸成了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我妈……怎么会和赌博团伙的头目站在一起?
那亲密的姿态,那背景里的赌场……
一个可怕到让我不敢去想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海:难道……我妈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骗局?她和王强,还有这个“刀疤刘”,是一伙的?
不!不可能!
那可是我亲妈!她怎么会害我!
可这张照片又要怎么解释?
“张磊,你怎么了?”刘梅看我脸色惨白,凑过来想看我手里的本子。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把本子合上,藏在身后。
我不能让她看到。
我不敢让她看到这张足以摧毁我们整个家庭的照片。
“没什么。”我强装镇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就是……看到王强记的账,有点生气。”
刘梅没有怀疑,只是叹了口气:“找到了就好,这就是证据。我们明天就去报警!”
那一晚,我抱着那个冰冷的铁盒子,一夜无眠。
照片上的我妈,和记忆中那个慈祥、朴素的退休教师,判若两人。
我想起她拍着胸脯为王强担保的样子,想起她把养老存折塞给我的决绝,想起她在我被骗后,反而指责我“贪心”的异常举动……
无数个细节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我无法接受的真相。
我的心,像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熬。
第二天,我们回到城里。我没有直接去报警,而是把刘梅送回家后,一个人拿着那个账本,去了我妈家。
我必须要当面问清楚。
我妈正在厨房准备午饭,看到我来,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
“磊啊,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
“妈。”我把门关上,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有话问你。”
我把那个账本,重重地拍在客厅的桌子上。
我妈看到那个本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里的锅铲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什么都明白了。
“你……你从哪儿找到的?”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翻到第三页,把那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妈,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妈看到照片,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你认识这个‘刀疤刘’,对不对?”我步步紧逼,心脏痛得像要裂开,“王强欠了赌债,你为了帮他还钱,所以就伙同他们一起来骗我的钱,是不是?!”
“不是的!磊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妈终于崩溃了,放声大哭起来,“妈没有想骗你啊!”
在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终于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王强在外面赌博,欠了“刀疤刘”二十万的高利贷。利滚利,很快就还不上了。
“刀疤刘”带人找到了我妈,威胁说如果王强再不还钱,就要剁掉他一根手指。
我妈吓坏了,她只有王强这一个外甥。她想帮,可她手里的十万养老钱根本不够。
就在这时,“刀疤刘”给她出了个“主意”。
他说他有个“投资平台”,可以钱生钱,让我妈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操作,很快就能把王强的赌债还上,还能大赚一笔。
这个“信得过的人”,他们选中了我。
因为他们知道我刚失业,急需用钱,最容易上钩。
“那个姓刘的说,这只是走个流程,钱是绝对安全的,一分都不会少。他说只要你投钱进来,他就当王强还了钱,还能给你高额的佣金,是双赢的好事……”
我妈哭得泣不成声:“妈当时鬼迷心窍了,就想着能救你表哥……妈以为是在帮你找工作,没想到是害了你啊!”
至于那张照片,是“刀疤刘”带她去赌场“参观”时拍的,目的就是为了拿捏住她,让她不敢报警,只能乖乖配合。
真相大白。
我妈不是主谋,她也是一个被利用、被胁迫的受害者。
一个愚蠢、糊涂,为了救外甥而把亲生儿子推进火坑的受害者。
我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像个孩子的母亲,心里的恨意,瞬间被无尽的悲哀所取代。
我该怎么办?
报警,我妈就会被牵连进去。
不报警,我那二十二万,我们全家的血汗钱,就真的打了水漂。
**09**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报警。
但我没有把我妈牵扯进来。
我拿着王强的账本,只说是自己被表哥诈骗。账本上有其他几个受害者的联系方式,我一一联系了他们。他们的情况和我类似,都是被王强以“介绍高薪工作”的名义骗了钱。
我们联合起来,一起向警方报了案。
有了账本这个关键证据,警方的行动非常迅速。
一个星期后,躲在邻市的王强被抓捕归案。
又过了半个月,在逃的主犯“刀疤刘”和他的团伙成员,也全部落网。
这个盘踞本地许久的跨境网络赌博兼诈骗团伙,被彻底摧毁。
在看守所里,我见到了王强。
他剃着光头,穿着囚服,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再也没有了当初“王总”的派头。
看到我,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个劲地磕头。
“表弟,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和舅妈!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
他哭着说,他一开始也没想骗我这么多。是“刀疤刘”逼着他,一步步加大额度,把他和我们全家都拖下了水。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里面有两千块钱。
“在里面好好改造吧。”
说完,我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看在死去的姥姥姥爷的面子上,给他留最后一点体面。
案子结束后,警方尽力追回了赃款。但因为大部分钱都被挥霍和转移,最后返还到我们手里的,只有总额的百分之三十。
二十二万,只拿回来了六万六。
虽然损失惨重,但对我和刘梅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少,不是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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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发生后,我妈大病了一场。
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以泪洗面。
她说她没脸见我,没脸见刘梅。
刘梅没有怪她,反而每天下班后都去照顾她,开导她。
“妈,这事不怪你。你也是被骗了。张磊都说了,他从来没怪过你。”
在刘梅的悉心照料下,我妈的身体才慢慢好起来。
家庭的裂痕,在共同面对危机的过程中,一点点地被修复。
有一天,我妈把我叫到身边,把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磊啊,这是那六万六,你拿着。剩下的钱,妈以后慢慢还你。妈去给你带孩子,让梅梅出去找个好点的工作。妈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把亏欠你们的补上。”
我把卡推了回去。
“妈,钱的事,不提了。过去了。我们是一家人。”
我妈抱着我,哭得老泪纵横。
“是妈对不起你……妈以为帮你表哥就是救他,没想到是害了你……”
“都过去了。”我拍着她的背,心里也一阵酸楚。
是啊,都过去了。
虽然钱没了,但家还在,这就够了。
因为这次报警,我认识了负责我们这个案子的林律师。
在整理证据的过程中,我发挥了自己财务的专长,把所有受害者的资金流向、损失金额,整理得清清楚楚,做成了详细的报表,给警方和律师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林律师对我大加赞赏。
“小张,你这个脑子,不干财务真是屈才了。逻辑清晰,对数字又敏感,是个好苗子。”
案子结束后,他突然找到了我。
“小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律所上班?”
我愣住了。
“我?我去律所能干什么?”
“来做我的助理,专门负责债务纠纷和经济案件的账目核算。你这次的表现,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林律师笑着说,“薪水嘛,刚开始肯定比不上你以前,一个月一万二,加项目提成。但我们这行,越老越吃香。你肯学,以后考个证,前途无量。”
月薪一万二!
这个数字,让我瞬间热泪盈眶。
在我38岁,经历了失业、被骗、倾家荡产之后,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完蛋了。
没想到,在绝望的废墟里,竟然开出了一朵希望之花。
“我愿意!林律师,我愿意!”我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语无伦次。
危机,原来真的可以变成转机。
**11**
我入职了林律师的律所。
脱下那身廉价的西装,我每天跟着林律师东奔西跑,学习法律知识,整理案件材料。
工作很累,但我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我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刘梅买了她念叨了很久的一条项链。
她拿着项链,哭了。
“张磊,我以前总说你老实,觉得你有点窝囊。现在我才知道,你老实,但是不傻。你比那些油嘴滑舌的滑头,强一百倍!”
她紧紧地抱着我,把头埋在我胸口。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扛。不许再一个人偷偷扛着了。”
“好。”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王强最终被判了三年。
他在看守所给我写了一封信,信里除了忏悔,还说他出去以后,一定打工挣钱,把欠我的钱还上。
我把信烧了。
还不还,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希望他能真正地改过自新。
半年后,刘梅也换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公司做行政,工资比以前高了不少。我妈帮我们带着孩子,一家人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井井有条,充满了希望。
我再也没有去想过那所谓的“年薪八十万”。
经历过这场劫难,我才真正明白,天上不会掉馅饼,脚踏实地的生活,才最安稳。
有时候,我会想起那个陌生的电话。
那个自称是王强债主的男人,是他,给了我找到账本的线索,才让事情有了转机。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
但生活,总要向前看。
我,张磊,38岁,虽然不再年轻,但我的人生,才刚刚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