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水浒传》的人,对“神行太保”戴宗总有深刻印象——他虽武功平平,却能凭借绑在腿上的“甲马”日行八百里,堪称梁山“最快的男人”。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神行形象,并非施耐庵凭空创造。有学者考证,戴宗的原型很可能源自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中记载的一则奇闻:唐宪宗元和末年,盐城脚夫张俨在送公文途中偶遇神秘奇人,经其扎针施术后竟能身轻如燕,日行百里。

故事发生在唐宪宗元和末年(约820年),彼时的唐朝虽已不复盛唐荣光,但驿传制度依旧完备——从边疆到京城,遍布着传递公文、接送官员的驿站,而“脚夫”(驿卒的一种)则是驿传体系中最基层的执行者,他们肩负着“限时送递”的重任,常常需要日夜兼程赶路。盐城脚夫张俨,正是这千万驿卒中的一员。
这一次,张俨的任务是将一份紧急公文从盐城送往长安。他背着沉甸甸的公文袋,沿着驿路一路西行,当走到河南商丘(时称宋州)境内时,已是人困马乏。在路边一家简陋的茶摊休息时,他遇见了一个“面貌奇特”的男子——此人身材瘦高,眼神锐利,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衫,却透着一股不凡的气质。男子主动上前搭话,提出要与张俨同行。长途赶路枯燥寂寞,有个伴儿能聊天解闷,张俨便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同行不久,男子突然开口:“我想明天早上就抵达郑州,你可愿与我同行?”张俨一听,顿时愣住了——商丘到郑州足有三百余里,按当时脚夫正常的赶路速度,即便日夜不停也需两天两夜,明天早上根本不可能到达。他以为男子在开玩笑,苦笑着说:“先生莫不是说笑?这三百多里路,哪能一夜赶到?”
男子却一脸认真地说:“你只需听我的安排,别说三百里,便是日行百里也如闲庭信步。”说完,他环顾四周,在路边空地上挖了两个五六寸深的土坑,然后让张俨背对着坑站立,双脚脚跟悬空,刚好对着坑口。张俨虽满心疑惑,但见男子神情严肃,便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蹲下身,对准张俨小腿上的穴位轻轻扎了下去。令张俨惊讶的是,针扎入皮肤时竟毫无疼痛感,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随后,男子用手反复抚摸张俨的小腿,从脚踝到膝盖,动作轻柔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道。

没过多久,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黑色的血液从针孔中缓缓流出,滴落在脚下的土坑里,很快就将两个坑滴满了。男子见血已流尽,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张俨说:“好了,你试着走几步看看。”
张俨小心翼翼地迈开双腿,瞬间感觉一股奇妙的变化涌上全身——原本沉重的双腿变得轻盈无比,仿佛失去了重力的束缚,每走一步都像要飘起来一样。他试着加快脚步,竟发现自己健步如飞,脚下的驿路飞速向后退去,耳边风声呼啸,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张俨又惊又喜,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何法术?竟能让我如此轻快!”男子却只是笑而不答,摆摆手说:“赶路要紧,莫问缘由。”
两人结伴赶路,速度快得惊人。原本需要两天的路程,他们只用了几个时辰就抵达了汴州(今河南开封)。在汴州城外的客栈稍作歇息,吃了些干粮后,男子看着窗外的天色,突然说:“看来不用等到明天早上到郑州了,不如今夜直接跨越郑州,抵达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如何?”
张俨一听,顿时吓得脸色发白——汴州到陕州足有五百余里,即便现在身轻如燕,也绝无可能一夜赶到。更让他恐惧的是,男子接着说道:“若想更快,我可以帮你暂时卸掉膝盖,你不会感到疼痛,这样便能日行八百里。”

“卸膝盖”三个字像惊雷般炸在张俨耳边,他看着男子神秘的笑容,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绝非普通人,甚至可能是“精怪妖物”。他颤颤巍巍地后退几步,连连摆手:“先生饶命!我实在不敢……”男子见张俨态度坚决,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还有急事需明日一早到陕州,便先行一步了。”
话音刚落,男子身形一晃,如一阵风般飞驰而去,转眼间就消失在驿路的尽头,只留下张俨一个人呆站在原地,心中又惊又疑,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人究竟是世外高人,还是山中精怪?
张俨的故事之所以能在唐代出现,与当时的驿传制度和社会现实密不可分。唐代的驿传体系极为发达,全国共有驿站1639所,驿卒超过两万人。这些驿卒分为“驿马”和“步递”两类,驿马依靠马匹传递紧急公文,步递则全靠双脚赶路,张俨就属于“步递”脚夫。
步递脚夫的工作异常辛苦——他们不仅要背负沉重的公文袋,还要严格遵守“时限”:普通公文需“日行五十里”,紧急公文则需“日行百里”,若延误工期,轻则杖责,重则处死。在这样的压力下,脚夫们常常需要日夜赶路,风餐露宿,对“快速赶路”的渴望早已深入骨髓。张俨故事中“扎针施术后日行百里”的情节,正是这种现实渴望在文学中的投射——古人无法实现真正的“极速”,便通过奇闻异事来满足心理需求。

此外,唐代社会风气开放,中外文化交流频繁,佛教、道教的盛行也催生了大量“奇人异术”的传说。佛教中的“神足通”、道教中的“轻功秘术”,都为这类神行故事提供了文化土壤。《酉阳杂俎》中记载的这则故事,正是融合了现实需求与宗教想象的产物。
张俨的故事出自唐代笔记小说集《酉阳杂俎》,作者是晚唐文学家段成式。段成式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段文昌曾担任宰相,他本人也历任多地官职,见多识广。《酉阳杂俎》是他“博采奇闻”写成的笔记集,内容包罗万象——既有历史典故、民俗风情,也有神仙鬼怪、奇人异术,被誉为“唐代奇闻的百科全书”。
这本书的特点是“实录与虚构并存”——段成式在收录故事时,既记录了亲身经历的见闻,也收录了民间流传的传说,并不刻意区分“真实”与“虚构”。这种创作风格,使得《酉阳杂俎》成为研究唐代社会文化的重要史料,也为后世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除了张俨的神行故事,书中还记载了“叶限”(灰姑娘的中国原型)、“梵僧咒枣”等著名传说,这些故事都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

许多学者认为,《酉阳杂俎》中的张俨故事,正是《水浒传》戴宗形象的原型。两者的相似之处极为明显:都是“赶路者”身份(脚夫vs梁山传递消息的头领),都拥有“神行”能力,都与“百里、八百里”的极速相关。但施耐庵在创作戴宗时,并非简单照搬,而是进行了巧妙的改编与创新。
首先,将“外力相助”改为“自身技能”。张俨的神行是靠神秘奇人扎针实现的,属于“偶然获得”;而戴宗的神行则是靠自己绑在腿上的“甲马”,甲马是道教祭祀用品,施耐庵将其转化为神行道具,赋予戴宗“主动掌握”的能力,让人物形象更具独立性。
其次,丰富了人物性格与故事线。张俨只是一个普通脚夫,故事仅聚焦“奇遇”;而戴宗则是梁山好汉,有鲜明的性格——他仗义疏财,却也有些急躁,曾因李逵不听指挥而用甲马捉弄他。戴宗的神行能力更是融入了梁山的整体叙事,在“智取大名府”“三打祝家庄”等战役中发挥了关键作用,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角色。
最后,赋予了文化象征意义。戴宗的“神行”不仅是一种技能,更象征着梁山“信息传递”的重要性——在冷兵器时代,快速传递消息往往能决定战役胜负,戴宗的存在,凸显了梁山作为“起义军”的组织性与机动性。
这种改编,体现了文学创作“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规律——施耐庵从唐代笔记中汲取灵感,结合宋代社会背景与市民文学的特点,创造出了更鲜活、更丰满的神行太保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