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峨眉山脚下的清溪村,住着一位名叫李秀玥的中年妇女,大家都叫她“草药嫂”。
李秀玥不爱凑热闹,村里人只有生病时才会找她,平时路过她家都绕着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村里人说,她的药能治发烧、止咳,连牛羊拉肚子都能治好。
她不收钱,换点粮食、鸡蛋或者几块风干肉就行。
偶尔有孩子生病,家长会抱着来求药,她总是默默诊脉、配药,包好药就递过去,不多说一句。
她的沉默让人有点怕,但她的药让人不得不信。
村里的小孩编了歌谣:“草药嫂,草药嫂,竹篓装满山里宝,不喝茶,只嚼草。”
李秀玥听见了,只是笑笑,从怀里掏出块糖递过去,孩子们接了就跑,边跑边回头偷看她。
她早就习惯了这种疏远的相处,直到1980年的那个雨夜,一切都变了......
01
1980年的夏天,峨眉山的雨下得特别猛,像天上开了个口子。
连续几天的大雨把山间的溪流变成了黄色的洪流,裹着泥沙和树枝,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李秀玥坐在屋里,听着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是炒豆子。
她心里总觉得不安,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雨水从屋檐滴下来,在地上积成小水坑,映着油灯的光,像散落的星光。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远处山头的轮廓,像一把锋利的刀。
第二天雨停了,李秀玥推开木门,湿冷的空气夹着泥土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咳了两声。
山洪退去后,河床露出一片乱糟糟的石头,像被啃过的骨头。
她沿着被冲毁的小路去检查药田,怕自家的药草被洪水冲走。
在一处被泥沙填平的山沟里,她发现一团蜷缩的东西,像是被冲下来的破布。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个活物,胸口微微起伏,像风里的烛火。
李秀玥蹲下身,用手拨开泥沙,呼吸猛地停了一下。
那东西像只小猴子,可模样怪得吓人:四肢扭曲,像被风吹断的树枝;脸有点变形,嘴唇裂开几道血口;身上全是划痕,血和泥混在一起,结成黑色的痂。
小家伙抖得厉害,呼吸断断续续,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狗。
李秀玥解下身上的棉袄,裹住它,棉袄上还带着她的体温,像个临时的暖窝。
她快步跑回家,鞋子踩在泥里,溅起一片水花。
把小家伙放在炕上,她用温水掺着草药汁,擦去它身上的泥和血。
洗干净后,她才看清它的模样:脑袋大得有点怪,像没雕好的石头;四肢细得像干柴,手指弯弯曲曲,像冻僵的草根;皮肤是浅棕色的,带着一层细绒毛,像刚出生的小羊。
李秀玥认出这是只金丝猴,可这只长得太奇怪,像是天生的残疾。
她摸了摸它的胳膊,骨头错位,像被踩扁的谷粒。
还好,胸口的起伏虽然弱,但还算稳,没伤到内脏。
她赶紧从竹篓里拿出金银花和接骨草,捣成糊,敷在伤口上。
又熬了碗加了黄芪的药汤,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它嘴里。
小家伙咽得很慢,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李秀玥守了它一夜,每隔几小时换一次药,用温热的毛巾裹着它。
第二天早上,小家伙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让李秀玥心里一震:黑得像墨,白得像雪,清亮得像山间的泉水。
不像野猴子那种警惕的眼神,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里还带着泪光。
它看着李秀玥,睫毛上的药汁慢慢滑下来,像在诉说委屈。
李秀玥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它的脸,凉得像山里的石头,却软得像棉花。
小家伙没躲,反而把头往她手心蹭了蹭,像在撒娇。
这个动作让李秀玥的眼眶热了,多少年没人这样亲近她了。
“没事了,我会照顾你,”她轻声说,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对活物说话,声音温柔得像春天的风。
村里很快传开了,草药嫂捡了个“怪猴”回来。
村民们好奇,扒着篱笆往里看,像看庙里的奇景。
“这东西能活吗?”放牛的王二柱蹲在门口,抽着旱烟,皱眉看着炕上的小家伙。
“不知道,”李秀玥简短回答,手里继续捣药,石臼发出沉闷的响声。
“看着怪可怜的,怕是活不久,”王二柱吐了口烟圈,摇摇头走了。
第二天,村长张大奎也来了,穿着旧夹克,手里捏着串佛珠。
“秀玥,这东西看着不一般,送林业站吧?”
“不用,它伤得重,送去怕是折腾死了,”李秀玥平静地说,手里的药杵没停。
张大奎叹了口气:“那你小心,别让孩子靠近,怪吓人的。”
李秀玥点头,送走村长,回到屋里,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它的毛软得像刚出生的羊羔,暖暖的。
“以后叫你金宝吧,”她笑着说,这是她在药铺学来的词,意思是宝贝,“你是山里送来的宝贝。”
金宝像是听懂了,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她。
02
金宝的伤好得很慢,起初连站都站不稳。
李秀玥用麻绳编了个小兜,把它挂在胸前,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像背着个小摇篮。
每天清晨,她背着金宝上山采药,觉得山里的清新空气能帮它恢复。
金宝很安静,不像村里的狗那样乱叫,也不像野猴子那样上蹿下跳。
它偶尔发出低低的呜咽,像风吹过竹林,轻轻的,像在跟李秀玥聊天。
李秀玥发现金宝有些怪习惯:它不爱爬树,却试着像人一样用两条腿走路,膝盖弯得像枯枝;总盯着她的手看,看她怎么捣药、怎么扎草绳,眼神专注得像在学东西。
它对村里的狗和羊没兴趣,却总拽着李秀玥的衣角,像怕她摔倒。
“这个小家伙,怕是通人性了,”来换药的村民常说,语气里带着惊奇。
李秀玥不接话,只是递给金宝一块泡软的红薯干。
她发现金宝不爱啃硬东西,她就用热水把红薯干泡软,喂给它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金宝跟李秀玥越来越亲,像个小跟班。
她晒药时,它就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阳光把它的影子拉得小小的,像个问号。
村里的孩子常偷偷趴在篱笆上看金宝,扔点小石子逗它。
金宝从不扑上去,只是往李秀玥身后缩,像是怕生的小孩。
一天傍晚,李秀玥在院子里晒草药,几个孩子扔了块石子,正好砸在金宝腿上。
它疼得缩了一下,没叫,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李秀玥火了,抓起扫帚往篱笆上敲:“走开,别在这捣乱!”
孩子们吓得跑了,鞋子踩得地上尘土飞扬。
她检查金宝的腿,红了一块,像没熟的李子。
金宝眼里亮亮的,像有泪,却用小爪子碰了碰她的手,像在说“我没事”。
这动作让李秀玥心里一酸,觉得这小东西比人还懂感情。
从那以后,她把院墙加高了些,用竹片堵住缝隙,不让外人随便看金宝。
院子角落,她垒了几块石头,压上一张新的祈福布条。
金宝好得差不多了,李秀玥教它认药草,蒲公英甜,半夏有毒。
它学得快,指过一次就能找到,准得像老药农。
“聪明家伙,”李秀玥常夸,语气软得像山间的溪水。
金宝看着她,眼里藏着让人暖心的光,像雾里的星星。
“有时候我都搞不清,你到底是不是猴子,”她摸着它的头,笑着说。
金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在听她说话。
三年过去,金宝成了李秀玥的家人。
清溪村变了些,修了新路,拖拉机的声音盖过了牛铃声。
村里通了电,屋顶上装了太阳能板,偶尔还能听到收音机的歌声。
这些没怎么影响李秀玥,她还是老样子过日子。
金宝却对新东西好奇,盯着太阳能板看半天,耳朵动来动去,像在听歌。
“你喜欢这个?”李秀玥指着收音机问。
金宝点头,这人一样的动作,她早就习惯了。
她托人买了台小收音机,每晚和金宝听故事和歌,它高兴时会晃脑袋,像在哼歌。
第十一年,1990年的夏天,村里来了个城里来的记者,叫陈晓雯。
她来拍关于传统草药的纪录片,村长张大奎把她领到李秀玥家。
陈晓雯二十多岁,穿着户外装,背着相机包,精神得像刚开的花。
“秀玥姐,我想了解你的草药手艺,”她笑着说,藏语夹着普通话的腔调。
她一眼被金宝吸引,摘下墨镜:“这是只猴子?”
“叫金宝,跟了我十一年了,”李秀玥简单说。
陈晓雯蹲下看金宝,它也好奇地看她,手里还捏着片草药。
“它不像普通金丝猴,品种特别吗?”陈晓雯问,眼睛闪着光。
“不知道,洪水后捡的,快死了,就养下了,”李秀玥说。
陈晓雯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它安静得不太像猴子。”
李秀玥没接话,开始整理药材,示意可以开始问了。
陈晓雯拿出笔记本,问得细,像在记秘方。
采访完,她说:“秀玥姐,我想拍个纪录片,以你为主角,有报酬。”
李秀玥皱眉,不喜欢被盯着看。
陈晓雯看出她的犹豫:“这是为了传承草药知识,我保证不打扰你。”
李秀玥勉强同意:“行,但别总拍金宝。”
陈晓雯答应了,说两天后带设备来。
她借了村里的空屋,打算住一个月拍完。
拍片时,她只在李秀玥采药、配药时拍,安静得像只小猫。
金宝对相机好奇,总是凑过去摸镜头,像在研究。
“它对相机真感兴趣,”陈晓雯说,语气兴奋。
李秀玥没说话,但也觉得金宝对新东西太好奇了,像个想学东西的孩子。
03
拍了几天,陈晓雯发现金宝有些怪举动:没人时,它会用石子在地上划,像在写字;会翻草药书,指着图画,像在找东西。
她偷偷拍下来,没告诉李秀玥,怕吓着她。
她给林业局的朋友打电话,说了金宝的怪行为。
对方沉默后说:“不像普通猴子,得多观察。”
陈晓雯查了资料,没找到类似案例,怀疑金宝被人类训练过。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说时,金宝突然病了。
它发起高烧,烫得像火炭,呼吸急促,眼睛都睁不开。
李秀玥试了各种药都没用,急得团团转:“它从来没这么严重过。”
陈晓雯说:“得去县医院,现在就走!”
李秀玥点头,用棉袄裹紧金宝,像抱婴儿,和陈晓雯坐上拖拉机。
拖拉机在土路上颠簸,金宝越来越虚弱,呼吸像断线的风筝。
李秀玥抱着它,心像被冰冻住:“撑住,马上到医院了。”
金宝勉强睁眼,眼神满是信任,像受伤的小羊。
县医院的大楼白得刺眼,像个陌生的庙。
陈晓雯联系了动物专家杨医生,约在医院见面。
杨医生四十多岁,戴眼镜,稳得像块石头。
他一看金宝,眉头皱起:“这猴子不对劲,得仔细查。”
医院走廊的白墙亮得晃眼,脚步声像敲鼓。
李秀玥抱着金宝,跟着杨医生走进检查室,仪器闪着冷光。
“放检查台上,”杨医生指着白台子说。
李秀玥小心放下金宝,它烫得吓人,呼吸像细线。
杨医生戴上手套,检查它的身体,手指划过皮肤,像在摸标本。
“心率太快,体温高,”他皱眉,用听诊器听,“先打退烧针。”
他给金宝打了一针,它没哼一声。
杨医生量它的骨头、看牙齿、照眼睛,动作熟练,像在研究。
越查,他的表情越严肃,像发现了怪事。
“咋了?”李秀玥急问,声音发抖。
“这猴子的身体怪得很,骨头比例、牙齿形状,不像金丝猴,甚至像...”杨医生停住,摇头。
“到底是啥?”陈晓雯问,相机举起又放下。
“不好说,得抽血查,”杨医生说。
他采了血,红色的液体在试管里晃,像颗小心脏。
血样送去化验,他说要加急。
等结果时,金宝的烧退了些,呼吸也稳了点。
李秀玥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杨医生,它能好吗?”她问,声音里满是担心。
“暂时没事,但它的情况特殊,得请人会诊,”杨医生说。
“还要请人?”李秀玥和陈晓雯对视,眼神不安。
“嗯,我有些猜测,不敢确定,等着吧,”杨医生走出检查室。
走廊里,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李秀玥和陈晓雯对视,心像压了块石头。
过了一会儿,杨医生带了个老医生回来,叫周老,是退休的藏医,行医几十年。
周老仔细检查金宝,动作慢,像在读古书。
他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变成悲伤,像听到了坏消息。
检查完,他让大家到走廊说话。
走廊里,周老深吸口气,像在攒勇气。
“秀玥,有些话我不知咋说,”他的声音有点抖。
“啥话?”李秀玥心跳得像擂鼓。
周老看看杨医生,得到点头鼓励。
他缓缓说:“我们查过了,这不是猴子。”
李秀玥愣住,像没听懂:“你说啥?”
“从骨头、牙齿、血来看,”周老的声音干涩,报告纸角被捏皱。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汗,手都在抖。
“到底是啥?”李秀玥追问,心跳震得耳朵嗡嗡响。
周老深吸气,眼圈发红,像被沙子迷了眼。
他嘴唇哆嗦,半天没说话。
杨医生沉重点头,像在盖章。
“它...它竟然是...”周老哽咽,说不下去。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消毒水味刺鼻,像要把人呛晕。
“你倒是说啊!”李秀玥喊,双手攥紧,指甲嵌进肉里。
周老终于艰难地说出那句话,像惊雷炸响,把所有人都震呆了!
周老的话像一块巨石砸在李秀玥心头,她瞪大眼睛,脑子里乱得像被风吹散的柴堆,半天回不过神。
“不是猴子?那它是啥?”李秀玥的声音抖得像秋天的枯叶,手紧紧攥着棉袄,指节发白,像要捏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