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81年5月,四川荣县半边山村,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打破了山村的沉寂。
只见邮递员抹着额头的汗珠,在村口老槐树下高声喊着:“黄茂才,黄茂才,有你的信!”
听到此话,村民们的目光瞬间汇聚过来,并且开始窃窃私语。
没错,黄茂才,这个瘦小干枯、背驼如弓的老农,由于在村里是个“特殊人物”,所以成了街头巷尾的议论对象,因为三十多年来,“渣滓洞看守”“刽子手”的标签已经给他套上了沉重的枷锁,让其遭至邻里的唾骂和非议。
彼时,黄茂才也听到了邮差的喊声,他蹒跚着脚步从自己破败的土胚房走出来,颤抖着手,接过那封盖着“重庆市烈士陵园纪念馆”鲜红公章的信封。
可以说黄茂才显得非常激动,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微微发颤,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划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默默念叨:“黄茂才同志:您好!”
看到“同志”二字,黄茂才浑浊的眼睛瞬间红了。因为这个称呼,他以为早已随着三十多年前的硝烟远去,再也不配拥有,但结果又清晰的出现了。
“我馆在整理渣滓洞烈士档案时,发现江竹筠(江姐)等烈士生前留下的资料,多次提及一位少尉看守黄茂才,称您曾为狱中同志传递密信、提供帮助。恳请您赴渝核实情况,详述与江姐等人的交往经过,以补全历史档案……”

原来,这是馆长卢光特写的一封信,字迹工整有力,重若千钧。
一瞬间,“江竹筠”……三个字着实刺痛了老黄的眼睛,他突然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仿佛有万般委屈要倾泻,使得周围人也感觉动容。
是的,这封迟到三十年的来信,最终要揭开一段被尘土掩埋的生死往事。
黄茂才,四川省荣县人,由于家庭贫苦,父亲就种地主刘老太爷家的田维持生计。
彼时,刘老太爷的儿子刘重威。时任川康绥靖公署稽查处副处长,在成都颇有权势。
当黄茂才初中毕业后,就去成都求刘重威介绍工作,并由刘引荐在稽查处特务通讯队作司书负责造报表册、缮写文件。
1947年8月,稽查处裁撤后并处重庆绥靖公署二处,于是黄茂才又来到重庆,在二处管档案,不久派往太平门邮检组。
然而,由于他生性耿直,不会溜须拍马,最终于1948年5月被列入裁员名单。
不过,后来经稽查处同来的赵科长说情,才改派到重庆渣滓洞监狱当看守。
“渣滓洞是专门关共产党重犯要犯的地方,这些人狡猾得很,关在牢房里,个个也都是笼中老虎,你一定要严格看管,不许他们串通案情,要分别放风,不许走漏消息。军法无情,若要查出包庇袒护犯人,你这颗脑袋就保不住了。”

到了渣滓洞后,所长对黄茂才进行警告他的话语冰冷且刺骨,让他着实不寒而栗。
起初,黄茂才为了表现自己,就对难友们非打即骂,但看着高墙电网、刑房里传来的惨叫声,内心也是充满了惶恐。
然而时间一久,他却发现这些被称为“匪”的人,与上司描述的截然不同:
虽然他们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放风时会低声交谈革命理想,牢房里会悄悄传唱激昂的歌曲,甚至用指甲在墙上刻写诗文。
尤其是像曾紫霞这样的大学生,更让黄茂才匪夷所思,她们怎么会同杀人放火的匪徒画等号呢?
就这样,从此后有事无事,他总爱和难友们待在一起,而黄茂才身上的细小变化,也让难友们都注意到了。
有一次送饭时,黄茂才见曾紫霞咳嗽不止,忍不住低声说:“萝卜缨子煮水能止咳。”
曾紫霞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小黄,听口音你好像也是川南人吧?”
“我是荣县人。”
“我是内江白马庙人,算得上是小老乡了。你是四川人?”

就这样,乡音瞬间拉近两人距离,黄茂才蹲在牢门外,讲起荣县的大佛、沱江的流水,一时间忘了自己看守的身份。
此后,曾紫霞也开始试探这个善良的年轻人。她聊起家乡的苦难,聊起革命的意义,让黄茂才明白,这些“犯人”是为了让穷人过上好日子才身陷囹圄。
而黄茂才也开始悄悄提供帮助:放风时故意咳嗽提醒哨兵靠近,给生病的难友多放半勺磺胺粉,把没发霉的窝头偷偷塞给曾紫霞。
1948年,当江姐被押入渣滓洞后,黄茂才亲眼目睹了她受刑后的模样——十指被钉入竹签,血肉模糊,却依旧昂首挺胸,高喊“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
可以说那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座丰碑,深深震撼了黄茂才。后来,通过曾紫霞的联络,江姐开始谨慎接触这个“不一样的看守”。
由于当时狱中党组织急需与外界建立联系,传递叛徒信息和狱中动态,而黄茂才成了唯一的选择。
应该说这是一场用生命做赌注的信任。
那一天,江姐在放风时悄悄对黄茂才说:“我们是为了天下百姓求解放,你年轻,应该站在正义这边。”
当时看着江姐清澈而坚定的眼神,黄茂才点头答应:“你们信我,我就不怕死。”

就是从那一天起,黄茂才的军装内袋、袜筒、送饭的竹筒夹层,都成了秘密“邮筒”。他利用进城采购的机会,将密信藏在身上,穿越敌人的层层哨卡,送往重庆医学院的地下党员况淑华手中。
最终,在一年半的时间里,黄茂才冒着生命危险,先后传递了三十多封重要密信。而他送出去的情报,不仅让狱外党组织及时转移避免了更大损失,也有有狱中同志的生死嘱托,让更有江姐写给谭竹安的《示儿信》。
据悉,这封用棉花灰调墨、竹筷作笔,写在毛边纸上的家书,寄托着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思念,也彰显着革命必胜的信念。
当然。江姐和女牢的同志们也感念黄茂才的付出,她们用积攒的毛线,连夜为他织了一件蓝色毛衣。针脚细密,带着体温,而黄茂才也一直贴身穿着,因为这是黑暗岁月里最温暖的慰藉。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后来他还利用职权,在1949年春节时,悄悄放开牢门,让狱中的同志们举办了一场特殊的联欢会,歌声与笑声短暂驱散了牢狱的阴霾。
1949年11月初,黄茂才收到母亲病重的家书,江姐强忍不舍同意他回乡探亲。可他却放心不下狱中的同志,十几天后便匆匆返回,谁知大屠杀已然开始。
当时特务头子李磊以“资遣”为由将他驱逐,离开前,胡其芬将最后一份报告藏在他的鞋垫下,嘱托他务必转交党组织。黄茂才含泪告别,穿着那件蓝色毛衣,完成了最后一次送信任务。

重庆解放后,黄茂才满怀憧憬回乡,却迎来了灭顶之灾。“渣滓洞看守”的身份让他百口莫辩,尽管他反复申明自己帮助过革命者,却无人作证。
1953年,荣县人民法庭判处他死刑,公判大会上,他声嘶力竭呼喊:“我是冤枉的!我给江姐送过信!”执行人员察觉蹊跷,改判无期徒刑。
不过,在漫长的牢狱生涯里,黄茂才始终没有放弃希望。而妻子尽管大字不识,也坚信丈夫的清白,独自撑起家庭,拒绝改嫁。
1964年,黄茂才减刑出狱,回到半边山村,却依然背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他白天躲在田里劳作,夜晚独自舔舐伤口,那件珍贵的毛衣在抄家时遗失,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直到1981年,黄茂才的人生迎来了转机。
那一年,当重庆烈士陵园整理烈士档案时,那张泛黄的字条浮出水面——江姐等人用隐晦的语言记录着“少尉看守黄茂才,曾助传递密信”。于是馆长卢光特辗转查询,终于找到黄茂才的地址,写下了那封改变命运的来信。
接到信的第二天,黄茂才揣着皱巴巴的信纸,揣着半生的期盼,踏上了赴渝之路。在重庆烈士陵园,他见到了已是大学教授的曾紫霞。故人重逢,白发相对,当时曾紫霞老泪纵横,紧紧握住黄茂才的手,哽咽道:“我们一直在找你,历史不会忘记你!”
随后,一些幸存者们也纷纷出具证明,档案中的记录与黄茂才的回忆一一吻合。而组织也正式为他平反,撤销了原判,授予他“革命烈士支持者”证书,肯定了他“在敌人营垒中为革命做出的重要贡献”。

那一日,黄茂才来到了江姐的墓碑前,他献上一束白菊,泣不成声:“江姐,我没辜负你的信任,历史终于还我清白了!”
可以说三十多年的误解与屈辱,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而令人唏嘘的是,从“刽子手”到“同志”,一词之差,他却从壮年熬到了老年。
据说后来,有人问黄茂才当年怕不怕,他憨厚地笑道:“怕,咋不怕死?可一想到江姐他们受的罪,想到他们看我的眼神,就觉得不能退缩。”
真是令人动容,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老农,用最朴素的善良,在黑暗中搭建了一条生命通道,用半生隐忍守护了一段历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