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我和苏婉离婚了。
那一年,我事业失败,欠下巨债,而她怀着身孕。
岳父当着我的面撕掉了我们的结婚证,说我配不上他女儿。
我以为他们嫌贫爱富,发誓此生再不相见。
可就在昨天,我在公园看到了岳父——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老人,正弯着腰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
我心软了,给了他八万块钱。
第二天,苏婉带着律师敲响了我的门。
她递给我一份文件,当我打开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我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四十五岁的我,还是一个人。
"陈先生,九点有个会议,别忘了。"手机屏幕上跳出了秘书小张的提醒。
我揉了揉太阳穴,从床上爬起来。
镜子里的男人两鬓斑白,眼角的皱纹诉说着这些年的沧桑。
十七年了,距离那场婚姻已经过去了十七年。
洗漱完毕,我换上笔挺的西装,开着刚买不久的奔驰去公司。
是的,我现在事业有成,在这个城市也算小有名气。
但每次开车经过那条熟悉的街道,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
那里有我和苏婉曾经的家,一个只有四十平米的小房子。
"陈总,王总的合同已经签好了。"小张递过来一沓文件。
"嗯,辛苦了。"我接过文件,机械地翻阅着。
这些年我拼命工作,就是想证明给那些人看——我不是废物。
可是又能证明给谁看呢?
岳父已经不在我的生活里,苏婉也早就另嫁他人了吧。
"陈总,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下?"小张关心地问。
"不用,今天下午的会议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继续埋头工作。
中午时分,我突然有些烦躁,决定出去走走。
公司楼下有个小公园,以前我经常在这里吃盒饭。
现在虽然有了专门的餐厅,但我还是喜欢到这里来。
公园里的人不多,几个老人在树下下棋,几个孩子在追逐嬉戏。
我买了杯咖啡,坐在长椅上发呆。
"哎呀,这里还有个没喝完的矿泉水瓶!"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不远处,一个老人正弯着腰,从垃圾桶里捡出一个塑料瓶。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头发花白,背已经驼了。
那个背影让我心头一震。
老人把塑料瓶装进身后的编织袋,然后继续往前走。
我站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当老人转过身的那一刻,我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岳父苏国强!
十七年前,他还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学校长,走路带风,说话铿锵有力。
而现在,他像个普通的拾荒老人,在垃圾桶里翻找着可以卖钱的东西。
"苏......苏叔?"我试探性地开口。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我。
他愣了几秒,随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你是小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我的喉咙有些哽咽。
苏国强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编织袋往身后藏了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你怎么在这里?"他问道,语气里带着不自然。
"我公司就在附近。苏叔,您怎么......"我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曾经意气风发的岳父,怎么会沦落到捡废品的地步?
苏国强苦笑了一下:"人老了,闲不住,就出来走走,顺便捡点废品卖钱,也算锻炼身体。"
我看着他破旧的衣服,满是老茧的双手,还有那个装满塑料瓶的编织袋。
这不像是"锻炼身体"那么简单。
"苏叔,您身体还好吗?"我关切地问。
"好,好得很。"他笑着说,但那笑容里满是沧桑。
"阿姨呢?"我问起了岳母。
苏国强的笑容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她三年前走了。"
我心头一震,没想到岳母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都是老毛病了。"苏国强摆摆手,"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有了自己的公司。"我简单地说。
苏国强打量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好,好啊。当年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
听到这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当年离婚的时候,就是他当着我的面撕掉了结婚证,说我配不上苏婉。
现在又说我有本事?
"苏叔,您一个人住吗?"我转移了话题。
"嗯,就在前面那个老小区。"他指了指不远处,"房子是单位分的,虽然旧了点,但也够住了。"
"那苏婉......她还好吗?"我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憋在心里十七年的问题。
苏国强沉默了,半晌才说:"她挺好的,工作稳定,孩子也大了。"
孩子?
我的心猛地一紧。
对了,当年她离开的时候怀着孕,现在孩子应该十六七岁了吧。
"那就好。"我勉强笑了笑。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那个......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了。"苏国强提起编织袋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了他。
苏国强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
我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的现金,大概两千多块。
"苏叔,您拿着,买点好吃的。"
苏国强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有钱。"
"拿着吧,我也没什么用。"我硬是把钱塞进了他的手里。
苏国强看着手里的钱,眼眶有些红了。
"小陈,你有心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您回去吧,以后别再出来捡废品了。"我说。
苏国强点点头,转身慢慢走远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当年的他是那么高傲,那么有尊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回到公司,我心不在焉地开完了会。
"陈总,您今天状态不太好。"小张担心地说。
"没事,最近有点累。"我揉了揉太阳穴。
整个下午,我都在想着苏国强的事情。
那个曾经看不起我的男人,现在却在街头捡废品维生。
而当年怀着孕离开我的苏婉,现在过得怎么样?
孩子长什么样?像她还是像我?
不,那个孩子应该不是我的。
我记得很清楚,离婚的时候,苏婉说孩子会打掉。
她应该早就另嫁他人,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
晚上回到家,我翻出了当年的老照片。
照片里的苏婉笑得那么甜,而我搂着她的腰,脸上满是幸福。
"如果当年我没有失败,我们是不是就不会离婚?"我自言自语道。
那一年,我投资失败,欠下了两百多万的债务。
债主天天上门催债,岳父岳母气得住进了医院。
苏婉每天以泪洗面,挺着大肚子还要出去工作养家。
我觉得愧对她,愧对整个家庭。
最后,是苏国强提出离婚的。
"小陈,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你现在的情况,根本养不起婉婉和孩子。"他说。
"我会努力的,给我时间,我一定能把债还清!"我跪在他面前恳求。
但苏国强摇了摇头:"婉婉现在怀着孕,不能再跟你吃苦了。你们离婚吧,孩子生下来我们养。"
"不行!那是我的孩子!"我激动地说。
"你养得起吗?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苏国强第一次对我大声吼道。
那天,苏婉哭着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我看着她的眼泪,心如刀割。
"对不起,婉婉,是我没用。"我握着她的手说。
苏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哭。
离婚后,我像疯了一样工作,拼命还债。
白天打三份工,晚上去工地搬砖。
三年后,我终于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又过了五年,我开了自己的公司。
再过了九年,我成了这个城市小有名气的企业家。
但那个陪我一起走过最艰难岁月的女人,却再也不在我身边了。
我曾经想过去找她,但每次都在她家楼下徘徊良久,最终还是没有上去。
我怕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我怕她不愿再见到我这个失败者。
即使我现在成功了,但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个念头惊醒。
两千块钱够苏国强用多久?
他现在连捡废品都要做,生活一定很拮据。
我不能让当年那个曾经对我很好的岳父(虽然最后关系破裂)这么辛苦地活着。
"小张,帮我查一下苏国强的地址。"我给秘书打电话。
"苏国强?是谁?"
"一个长辈,他住在......算了,我自己去找吧。"
我开车来到昨天苏国强指的那个老小区。
这是个八十年代的筒子楼,墙皮都脱落了,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我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了苏国强的家——三楼第五户。
敲门的时候,我的手有些颤抖。
"谁啊?"里面传来苏国强的声音。
"苏叔,是我,陈默。"
门开了,苏国强惊讶地看着我:"小陈?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您。"我说。
苏国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我进去了。
房子很小,大概只有五十平米,家具都很老旧。
但收拾得很干净,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
我一眼就看到了苏婉的照片——她穿着学士服,笑得很灿烂。
"坐吧,我去倒水。"苏国强招呼我坐下。
"不用了,苏叔,我就是想问问您,最近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苏国强摇摇头:"没有,我每个月有退休金,够用了。"
"那您为什么还要去捡废品?"我直接问道。
苏国强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捡废品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苏叔,您有什么困难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苏国强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小陈,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吧?"他突然问道。
我愣了一下:"还好,都熬过来了。"
"对不起。"苏国强突然说,"当年是我太狭隘了,不该那样对你。"
我没想到他会道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当年的事情,我也有错。"我说,"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婉婉。"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苏国强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其实......算了,都过去了。"
他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苏叔,您先拿着这个。"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八万块钱。
这是我昨天晚上特意去银行取的。
"这太多了,我不能要!"苏国强连忙推辞。
"您就当是我还您的。"我说,"当年婉婉怀孕的时候,是您和阿姨照顾她。这钱您必须收下。"
苏国强看着那个信封,眼眶又红了。
"小陈,你是个好孩子。"他哽咽着说,"当年是我瞎了眼,不该拆散你们。"
听到这话,我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苏叔,别这么说。都是命。"我安慰道。
苏国强最终还是收下了钱,但他坚持要给我写个欠条。
"不用,我不缺这点钱。"我说。
"那不行,做人要有原则。"苏国强固执地说。
看着他颤抖着手写欠条的样子,我鼻子一酸。
这个曾经骄傲的男人,现在变得这么卑微。
"苏叔,您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打电话。"临走前我留下了我的电话号码。
苏国强点点头,送我到门口。
"小陈,你要是有时间,就去看看婉婉吧。"他突然说。
我的脚步顿住了。
"她......她愿意见我吗?"
"去试试吧。"苏国强说,"有些事情,应该有个了结。"
我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转身下楼了。
开车回公司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全是苏国强的话。
"有些事情,应该有个了结。"
是啊,十七年了,也该有个了结了。
但是我该用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前夫?陌路人?还是一个想要挽回的男人?
我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
她应该早就有了新的生活,我又何必去打扰她呢?
就让一切停留在回忆里吧。
那天下午,我心不在焉地处理着工作。
"陈总,明天有个重要的谈判,对方是苏氏集团。"小张提醒我。
"苏氏集团?"我愣了一下。
苏婉姓苏,但应该只是巧合吧。
这个城市姓苏的人很多,不可能这么巧。
"对,苏氏集团是做教育产业的,这次是想和我们合作开发教育软件。"小张解释道。
"好,我知道了。"我点点头。
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晚上回到家,我在网上搜索了"苏氏集团"。
网页上弹出了一堆信息,但当我看到"创始人:苏婉"这几个字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婉?
是她吗?
我点开了公司简介,上面写着:"苏氏集团成立于2010年,主要从事教育培训和软件开发......"
创始人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职业装,梳着干练的短发,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苏婉!
十七年了,她不但没有再嫁,还创办了自己的公司。
而且看公司规模,做得还挺不错。
我的心情复杂极了,既为她骄傲,又有些愧疚。
如果当年我没有失败,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第二天一早,我穿上最正式的西装,打好领带。
虽然只是一场商务谈判,但我还是格外在意自己的形象。
毕竟,那是她。
九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苏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助理和律师。
她还是那么美,虽然不再年轻,但岁月给她增添了一份成熟的韵味。
当我们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陈总,好久不见。"她平静地伸出手。
"苏总,好久不见。"我握住她的手,手心全是汗。
她的手还是那么柔软,但多了一些茧子。
"没想到合作方是你。"她说,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也没想到。"我说。
简短的寒暄后,我们开始了正式的商务谈判。
整个过程中,她表现得非常专业,没有一丝私人情感。
但我却无法专注,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她真的变了很多,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依靠我的小女人。
她变得独立、坚强、自信。
这样的她,让我既骄傲又心痛。
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开,她还会成为现在这样的女强人吗?
谈判很顺利,我们很快就达成了合作意向。
"那就这样,陈总,合同我们会尽快拟好。"苏婉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了她。
苏婉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
"能......能单独聊几句吗?"我鼓起勇气问道。
苏婉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好。"
她让助理和律师先走,我们留在了会议室里。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你想说什么?"苏婉率先开口。
"我......我昨天见到了苏叔。"我说。
苏婉的表情变了变:"你见到我爸了?"
"嗯,在公园,他在捡废品。"我如实说道。
苏婉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我有些激动。
"我阻止过,但他不听。"苏婉叹了口气,"他说捡废品是锻炼身体。"
"可是他都那么大年纪了......"
"我知道。"苏婉打断了我,"但你不了解他,他是个倔强的老头。"
我看着她,突然问道:"婉婉,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苏婉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问。
"挺好的。"她说,"你呢?"
"我也挺好的。"
我们都在说谎。
"孩子呢?"我问出了那个憋在心里十七年的问题。
苏婉的眼神暗了暗:"很好,快高考了。"
"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
"她......她爸对她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苏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结婚了吗?"
"没有。"我说,"你呢?"
"也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我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苏婉看着我,眼中带着一丝讽刺:"为什么?陈默,你觉得我应该为什么?"
我被她的眼神刺痛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
"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苏婉说,"你又没有对不起我。"
"可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够了!"苏婉突然提高了声音,"陈默,都过去十七年了,你还在纠结这些吗?"
我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里更加难受。
"对不起,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苏婉打断我,"你只是想通过这些话来证明你还在乎我吗?"
"我确实在乎你。"我鼓起勇气说,"从来没有不在乎过。"
苏婉愣住了,她看着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陈默,我们已经离婚十七年了。"她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说。
"那又怎么样?"苏婉的眼眶红了,"你知道这十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摇摇头,心里涌起强烈的愧疚感。
"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苏婉抹了抹眼角,"我先走了。"
"婉婉......"我想挽留她。
但她已经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整个人都瘫软在椅子上。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当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才发现那些情感从来没有消失过。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苏婉的样子。
她说"你知道这十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这句话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心里。
这十七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一个未婚的女人会独自抚养孩子?
孩子的父亲是谁?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让我无法入睡。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顶着两个黑眼圈。
"陈总,您昨晚没睡好吗?"小张关心地问。
"没事,工作上的事。"我敷衍道。
上午十点,前台突然打来电话:"陈总,楼下有位苏女士和一位律师先生要见您。"
我心头一震,苏婉?她来干什么?
"让她们上来。"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几分钟后,苏婉走进了我的办公室。
她今天穿着一件米色风衣,身后跟着一个拎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
"陈默,打扰了。"苏婉开门见山地说,"我有些事情需要和你谈谈。"
"请坐。"我示意她们坐下,"什么事?"
苏婉看了一眼身边的律师,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陈先生,这是苏小姐让我转交给您的文件。"律师说。
我接过文件袋,手有些颤抖。
"这是什么?"我看向苏婉。
苏婉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声音比清晨的雾还要轻,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停顿:“打开吧…… 里面的东西,你该知道。”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文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