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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不忍心把嫡姐送进宫,就把14岁的我拎出来交差。新婚夜皇帝兴高采烈的过来,看到没长开的我后走了

新婚夜皇帝兴高采烈地来,看见还没长开的我,眉头就皱成了疙瘩。“江家是没人了么?送个丫头片子进宫。”他蹲在我那把紫檀木小凳

新婚夜皇帝兴高采烈地来,看见还没长开的我,眉头就皱成了疙瘩。

“江家是没人了么?送个丫头片子进宫。”他蹲在我那把紫檀木小凳上,单手就把沉甸甸的凳子拎起来打量,另一只手烦躁地挥了挥,“起来吧,跪着不累啊?”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偷偷瞄他。

烛光里这男人肩宽背阔,眉眼英挺得过分,和传言里那个杀猪出身的粗野武夫半点不沾边。

“多大了?”他忽然问。

“回陛下,臣妾14。”我捏着裙角小声答。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把凳子往地上一搁,起身就往外走。

到了门口又回头,对伺候的嬷嬷丢下一句:“给她多弄点肉吃,瘦得跟闹饥荒似的。”

殿门合上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他嘟囔:“30好几的人,给朕送个14的……这叫什么事儿。”

01

新帝陈屹,本是边地屠夫。起事前,在县城集市操刀为生。那时,豪强与官府勾结,鱼肉乡里。陈屹怒而提刀反抗,谁料竟一路势如破竹,最终登上大宝。

京城的旧勋贵们,心底瞧不上这位新君。可为了权势,不得不低头奉承。如何不失体面地结交陈屹,成了他们心头大事。

众人商议多日,终于有人献计:给皇上进献美人!这主意虽俗,却直接。难题随之而来:美人该由谁家出?

门第太低显得敷衍,门第太高又似谄媚。女子还需容貌出众,否则难入君眼。反复商讨后,这“殊荣”落在我外祖父家。只因他家子嗣众多。

外祖父焚香沐浴,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三日。出来后,便找到我父亲,说此事由我家承办。

父亲闻讯,甚是心疼。世家嫁女不同平民,往往十二三岁开始相看,十七八岁方能定亲。讲究的人家,通常将女儿留到二十岁才出阁。

父亲膝下仅有三女。长姐江闻雪,年方二十,才名远播,是父亲掌上明珠。她早已与河东卫氏嫡子定亲,两家乃世交,岂能悔婚?

幼妹江闻莺,年方十三,将她送入宫实在不妥,皇上想来也不会应允。

剩下的便是我,江闻溪,庶出之女。我才学平平,唯样貌尚可。这得益于我生母,她容貌极美,生前最得宠爱。可惜在我三岁时她便病故了。

因着此事,父亲觉得我不祥,平日不愿相见。思来想去,父亲决定送我入宫。

外祖父斟酌后,觉得可行:反正不是做皇后,世家庶女配这位出身寒微的皇上,倒也合适。

于是,在新皇尚不知情时,他已多了一位年轻嫔妃,那人就是我。

事情定下后,我的丫鬟素云打探消息回来说:“新皇宫中尚无后妃,皇上正值壮年,英武不凡,姑娘入宫是好事!”

我觉得,她或许不懂“英武不凡”的深意。

素云还说,皇上起初不愿答应,嫌世家女子规矩多,麻烦。但架不住众人劝说,最终点了头。

听闻这些,我有些自怜。我早知自己生来多余,如同水上浮萍,无根无依。

素云听不下去,问我是否想吃小厨房新做的蜜炙火方。

面对美食,愁绪暂放一旁。

那日,我用了半碟火方后出门散步。没走几步,便听见宫里内侍带着圣旨到了。皇上颇为大方,直接册封我为贵妃。

以至多年后,想起受封那日,我总觉得有股蜜糖与火腿混合的甜腻气味。

说来奇怪,入宫明明是我家求来的,可圣旨一到,府中却愁云笼罩,仿佛大难临头。

那情景,说我病重都有人信。自然,若我真不幸早夭,他们也不会如此哀戚。

圣旨到后次日,父亲唤我至书房说话。天知道,我长这么大,头一回进父亲书房。

墙上挂着名家画作,价值不菲。案上摆着白玉书镇,配着青瓷笔洗,看似素朴,实则贵重。

可惜我读书不多,想不出华美词句,只能在心底感叹:我家真富足。

父亲立于上首,满面愁容:“我儿闻溪,为父本不愿送你入宫,世家贵女怎能配这般粗人?可恨圣意已决,为父即便不忍,也不能拿全族冒险,只能委屈你了。下月新帝入京,你进宫后,当时刻以家族为重,谨言慎行,莫失江家风骨。”

我面上感动,心底却想:说得好像皇上非要娶我,还不是你们上赶着巴结。装什么慈父,恐怕你连我生辰都记不清。

像父亲这样的世家子弟,实在虚伪。既想求名利,又怕姿态不雅。做了不光彩的事,总要扯番大道理。就如外祖父,后宅姬妾成群,上月还纳了双生美婢,五旬老翁配双十佳人,却偏要说成“风雅之事”。

父亲这番话,颇有外祖父之风。自然,这些话我只敢心里想。虚伪是江家家学,我书读得不好,这家传本领倒学得不错。

“父亲教诲,女儿铭记于心。此去定当谨记家训,凡事以江家为先。”我跪地,诚心行礼。

若是长姐在此,还能吟诗作赋,旁征博引。可我学识浅薄,只能故作乖顺。

父亲有心多说,奈何我们父女这些年见面甚少,实在无话可叙,只能反复讲家族大义,听得我昏昏欲睡。

好容易熬过父亲训导,又迎来嫡母的礼仪教导。

平心而论,嫡母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心性高洁。她对我们这些庶子女一视同仁,比父亲更有风骨。

嫡母其实不赞同送我入宫。她觉得新皇是在沙场挣得江山的人物,什么美人没见过,怎会为女色所迷?若想与皇帝修好,方法千万,何必搭上女孩儿一生。

但事已至此,她同意与否已不重要,反正我非进宫不可。

今年夏日多雨,我进宫那日却是个晴天。

虽只是贵妃,但为彰显对世家重视,礼节繁琐。我一路跪拜,几乎支撑不住。

终于得空,素云悄悄塞给我两块枣泥糕,暂慰饥肠。

我只带素云一人入宫。嫡母预备的嬷嬷和侍女,皆被皇上派人拦下,说宫中人手已备齐。

确实周全,宫门口立着两位健壮宫女,身形魁梧。殿内站着一位嬷嬷并两位侍女,方才已见礼。

过了一会儿,陈屹派人传话,说政务繁忙,让我自行用膳。

用膳甚好!侍女布菜,说厨房匆忙准备,若我有偏好,尽可吩咐。

我这人不挑食,算是个长处。

我用膳时暗想,皇上不愧是屠户出身,你看这羊肉,选得地道,肉质鲜嫩,毫无膻味,真是术业有专攻。

我遵守用膳礼仪,不急不缓,下箸稳准。我用完一整盘炙羊肉和半碟羊羹,吃得素云欲言又止,侍女目瞪口呆。

月上中天,皇帝终于想起今日纳了新妃,要来看看。

我睡眼惺忪被素云拉起,说皇上马上就到。

陈屹不爱摆排场,大咧咧坐在我从家带的雕花小凳上。他摆弄凳子,对侍卫说:“这凳子坐着舒服,上头还刻着画?”

他将凳子从身下抽出,单手举起。我那凳子是好紫檀木所制,虽不大却沉,我家侍卫需两人抬,皇上手劲真大。

嫡母恶补的宫廷礼仪终是派上用场。虽然我觉得陈屹或许不在意。

我端庄行礼,端端正正跪在他脚边。

场面有些古怪,因他将凳子举起,人是蹲着的。谁能告诉我,为何初次相见是这般情形?

我平复心绪,继续行礼:“臣妾江氏闻溪,叩见陛下。”

“起来吧。”陈屹拍拍衣袍站起,素云将我搀起。我趁机打量未来夫君。啧,京城流传许多皇上轶事,怎无人提他生得这般俊朗?

时下推崇高大男子,皇上正是此类。虽肤色微黑,但肩宽腰窄,眉目英挺,气势迫人,是位美男子。

美男子此刻眉头紧锁:“你多大?”

“回陛下,臣妾十四。”

“才十四?”他真没怎么关注我,不然也不会被年岁惊到,“这也太小了,千挑万选送个丫头进宫?”

说完,他仔细看我,眼中嫌弃更明显:“这都没长开!”

我心中气恼!谁说我未长开,长姐大我六岁,身量不及我高。我虽是庶女,可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这个粗莽武夫,不识好歹!

但我不敢直言,只能惶恐跪下,素云也跟着跪倒,我俩像两只被雨淋的鹌鹑:“陛下息怒,臣妾还会再长!”

他眉头更紧:“老子又没骂你,你哆嗦什么?”

说完他低声嘟囔:“朕都三十三了,给朕送个十四的,他爷爷的。”

我入宫前想过无数种见面情形,甚至想过他嗜杀,一见面就砍我。唯独没料到他嫌我太小。那我能如何,难道说“陛下莫急,臣妾再长长”?

我只能捏着绢帕假哭,一边哭一边心里骂他有眼无珠。

平心而论,我与陈屹初次见面很失败,全未达家族期望。

那日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临走嘱咐嬷嬷,让我多吃多动,别整天闷着,瘦得像闹饥荒。

于是,我的饮食待遇更好了,每日用完膳便沿寝宫外墙散步。

宫中除我外无其他女主子,陈屹父母早亡,我基本无人管束,在这宫里竟比在江家自在。

作为探听消息能手的素云,如今成了我宫中一等女官。她上任后首件事,便是为我搜罗宫内外传闻。

包括伯父为堂兄求官被驳回,嫡母兄长强纳民女遭申斥,京城老牌世家河东卫氏家主自请辞官,皇上赏他新宅,顺带给我未来姐夫封官。

还有传言说与陈屹有生死之交,戏文里爱得缠绵的靖北王之女荣安县主,下月要进京了!

素云对此忧虑:“奴婢听闻荣安县主与皇上情谊深厚,又是美人,若她进宫,娘娘处境就堪忧了。”

我倒觉得无碍。这些日子我瞧出新皇行事有主见,认定之事绝不更改。他若真对荣安县主有意,早立为皇后了,哪轮到我先进宫?

我认为戏文所言未必是真。这不还有人写我与新皇一见倾心呢。天知道入宫月余我与皇上才见三回,每回见面他都说“你多吃些”。我不像他的妃嫔,倒像他养在院中的小羊,等着养肥了宰杀。

我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宽慰忧心忡忡的素云:“我不是同你说过不必担忧么?你看皇上迎我入宫,是为安抚旧勋贵。可靖北王有从龙之功,封王已是荣宠,若再出皇后便太显赫了,故而皇上与靖北王都不会让县主入宫。”

“没瞧出来,你还挺能琢磨。”陈屹不知何时来了,突然出声将我吓得从躺椅上滚落。我赶忙与素云跪地请罪。

“臣妾举止失仪,恳请陛下降罪。”

我垂首低眉,不敢抬眼。唉,实在近日日子太过安逸,以至警觉全无。

陈屹伸手将我拉起,神色平静,未动怒,语气平和:“你怎么一见朕就跪?宫里没人给你气受,你们这些贵家小姐规矩太多,成日胡思乱想,也不见长个。”

他拍拍躺椅:“接着坐,你这椅子弄得不错,到底是世家小姐,懂得享受。”

陈屹就不能不阴阳怪气么?你打了那么多仗,是不是把许多将领都气得不轻?

这躺椅自然好,那是我亲自绘图令人修改的,舒适程度、外观形制皆完美。尤其放在我宫中,这调整过的角度躺下,刚好能望见院里海棠树。待来年海棠花开,定是绝美景致。

只是,躺卧姿势不甚雅观,不大符合贵妃气度。

“这椅子是臣妾绘图交匠人打的,图样还有留存。陛下若喜欢,臣妾可再为陛下制一张。”我斟酌回话,心下思量如何解释方才口无遮拦的言语。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自幼运道不佳,稍一松懈,准没好事。

陈屹虽让我坐下,自己却四仰八叉坐我椅上。这椅子是按我身量做的,他坐下后,两条长腿只能直伸,无处安放,姿势比我还难看。

此时此刻,我方明白家里人谈起他时,总说新皇出身草莽、礼仪欠缺的缘由了,陈屹这人确实不大讲究。

“椅子便不麻烦了,朕也没闲工夫坐着——”虽说他此刻正坐椅上,“你接着说靖北王,朕听你剖析得挺带劲。”

我那颗不算坚韧的小心脏,仿佛掉进油锅,被煎炸烹煮一番,又被端上食案,只等着人来享用,难受极了。我真后悔多嘴,还被正主撞个正着:

“臣妾胡言乱语,随口一说,求陛下念在臣妾年幼无知,饶恕臣妾这回。日后定当谨言慎行,再不敢胡乱揣测圣意。”

“接着说——”

我偷瞧陈屹,只见他目光炯炯,我只得小心斟酌措辞:

“臣妾以为,陛下若喜爱荣安县主,婚嫁仪程或许早已备妥。既然未有预备,那应是另有安排。”

“哼,心眼倒不少。”他冷哼,未说对错,只是岔开话头,瞧着有些不高兴。

我私下觉得,他不高兴是因我猜中了。我不说他非要听,说中了他又不悦,男人的心思如海底针,难伺候。

02

八月初五,我入宫已四十七日,嫡母捎来家书,说想携长姐进宫探望。

名为探我,实为打探消息。

陈屹登基这些时日,虽大张旗鼓迎我入宫,但对京城旧勋贵却该惩则惩,尤以拿我家开刀为甚。

虽说受罚的是父兄,可我觉得陈屹做得没错。如今这些世家大族,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半点圣贤道理未学到,只学会了虚伪贪婪。表面风光,内里污浊。

他们既无济世情怀,亦无诗书沉静,终日只思享乐,犹如盛世蛀虫。若不清理,江山迟早被蛀空。

只是国朝新立,百废待兴,此等问题无法一蹴而就。

也怪江家这些贵族时运不济,遇上了陈屹这等君主。他们不想着建功立业,却偏要走歪门邪道进献女子,真以为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送个美貌女子便能成事。

况且,陈屹根本不喜欢贵族做派。我入宫这一个多月,他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没长开”!你才没长开呢!

一想到此事我便来气,他就是个粗莽武夫,不懂欣赏!那些世家贵族也都是酒囊饭袋,要送女子也不先打听陈屹喜好。

说归说,但嫡母与长姐仍需接待。晚间用膳,我便将此事同陈屹提了。

次日,我入宫后首回见到家人。这许多年了,长姐还是头一遭向我行礼,唉,权势果然是好东西。

嫡母言语不多,问候我几句后,便轮到长姐说话。我长姐博览群书,说起话来引经据典,不炫耀诗词便开不了口。

我瞧见嫡母好几回蹙眉,却也未多言。嫡母不管也是没法子,我家长姐与两位兄长皆是父亲原配卫氏所生,现今嫡母是继室,作为继母,她不好过多管束原配子女。况且长姐又喜自作主张,故而形成这般奇怪情状。

江闻雪说了七八句诗词后,终说到正题:“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我等为人子女,怎忍见父母受苦?四妹,你跟长姐说实话,父亲这些时日所受委屈,你知是不知?”

她自幼备受宠爱,向来心高气傲。幼时我们姐妹感情尚可,可自我愈长愈出众后,这份姐妹情谊便随风消散了。在闺中时,她最不乐意见我,外出赴宴尽量不带我。若有哪家公子对我表露好感,不出几日便会传出我粗鄙不堪的名声。

每年七夕乞巧,别家女子祈求美满姻缘,而我独祈长姐快些出阁,好让我过舒心日子。

世事难料,未想我竟比江闻雪先嫁。

“父亲不恋权位,向来不喜金银俗物,如今解了官职,正好潜心研读诗书,无需再受案牍劳形之苦,于父亲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我故意用父亲平日装腔作势时的谦辞噎她,将她噎得满腹话语说不出,面色难看。

“那不过是父亲自谦之词,岂能当真?父亲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若从此闲居,教他如何自处?”

我面不改色:“父亲不喜官场事务,还撰写过诸多文章抒怀,怎就不能当真?长姐在我这儿说说便罢了,若出去还这般言语,岂不让世人皆以为父亲是沽名钓誉之徒?长姐也是即将出阁之人,说话怎还如此不谨慎!”

“你!”江闻雪气得双目泛红,猛然起身:“好!好啊!往日我真是小瞧你了,江闻溪!我倒要瞧瞧没了江家扶持,你在这宫中能安稳几时!”

“闻雪慎言!”

“长姐!”

“贵妃在朕的后宫能否安稳,与你有何干系?”陈屹自门外步入,面色肃然,虎目怒视,“朕就说怎么贵妃都快及笄了,还瘦弱如雏鸟,原是你这不贤良的妇人苛待于她。”

他突然出声,又无人通传,将我也惊了一跳,骇得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怎不接着说了?朕倒想听听,江家的手究竟有多长,还能管到后宫之事,连贵妃都需倚仗你们了。莫非朕养不起自家女人了?不如将你父与你外祖皆宣进宫,朕亲口问问他们何时来坐朕的龙椅。”

此言伤人,连嫡母都吓得花容失色,长姐更几乎瘫软。

“陛下息怒,臣女绝无此意!臣女只是,只是想同四妹讲讲孝道!”

“你们世家贵族不是事事讲究规矩么?你的规矩是跟谁学的?在贵妃面前也敢口出狂言!”陈屹一脸嫌恶,“你也是,什么人都敢在你宫中撒野,朕给你吃的肉都白费了,真没用!”

我多用几口肉怎么了!小气!

陈屹只说了几句话,江闻雪便哭得满面通红,嫡母亦脸色惨白。我头一回真切感受到皇权对世人的威慑。

世家往昔荣光再难重现,只是不知父亲与外祖何时方能醒悟。

长姐进宫非但未得好处,反挨了斥责,还被皇帝判为失礼,于我这位自幼受人追捧、眼高于顶的姐姐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

更惨的还在归家后,祖母派了四位礼仪严苛的嬷嬷至江闻雪房中,将她禁足学习仪轨,父亲也破天荒动用了家法,着实凄惨——这消息是素云告知我的。

那日陈屹恨铁不成钢地给我讲道理:“你既是朕的妃嫔,便代表朕的颜面,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给你气受,教朕也跟着丢脸。”

我倒不觉得自己受了气,江闻雪只是一时未认清我们身份的转变,还以为我是那个不善言辞、性情温软的庶妹,可随意对待;再加之前朝看重世家,皇室势弱,这些贵族子弟尚未体会皇权对世家的生杀予夺之权,故未生敬畏之心。

陈屹可不似前朝那几位软弱仁厚的皇帝,自古以来,开国之君有几个能容忍臣子凌驾皇室之上?

山中岁月悄然流逝,春洲已六闻鸟啼,光阴如沙,一去不返,如今毕竟与往昔不同了,那般惬意的日子再不会有了。

翌日,陈屹下朝后,派人给我送来两箱珠宝,还有一箱上好的云锦,说是让我多制首饰,再做两身新衣。八月十五中秋宫中设宴,让我穿戴齐整赴宴,省得那些不识趣的人来给我气受。

我瞧着那几箱珠宝,封条未拆,看样子像是平定蜀地时,从逆臣家中查抄所得。也不知陈屹是如何打理内库的,都还未分门别类整理。

我尚没什么表示,素云已然看得两眼发直:“皇上可真是大善人!小姐,您这回可要风光了!”

连在家时的称谓都叫出来了,真没见过世面。不过这枚红珊瑚佩饰真好看,我长姐便有一支珊瑚簪子,红得剔透,平日宝贝得紧。

这几日陈屹下了朝都会到我这儿转一转方走,每日不是瞧瞧我的桌椅几案,便是拨弄一番新栽植的花草。

我宫中有两株金桂,素云特意带人采了桂花,洗净后制了桂花蜜,将我宫中的茶水皆换作桂花蜜水。未料陈屹人高马大、肤色微黑,却颇喜甜食,无论是蜜水还是桂花糕,大半皆入了他的腹。

午后,陈屹闲着无事又踱步至我宫中,瞧见我在院中作画。

昨夜下了秋雨,落花洒于碎石小径,颇有几分萧疏意境,甚宜入画。

我刚铺好纸笔,还未及研墨,便听得陈屹在我身后道:“这花儿怎都未清扫?落了一地,像个鸡窝,四处都是小黄点儿。”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了腹诽之言。

“你就是对宫人太宽厚了,让你那个小绿找人将地扫了。”

“臣妾的侍女名叫素云。”

陈屹理直气壮:“云与绿有何分别,就你事儿多。”

我无奈:“……陛下说得是。”

陈屹半躺于我的躺椅上,悠闲饮着桂花茶,忽而问我:“你何时及笄?”

我手中画笔一顿:“九月二十二臣妾生辰。”

“那也快了,行,女子及笄是喜事,届时朕给你打支三指宽的金步摇,金光灿灿的,定然好看。”陈屹说得兴致勃勃,我听得龇牙咧嘴。

若在及笄礼上簪着三指宽赤金步摇,我下半生估摸着还会遭人耻笑:“臣妾觉着,金饰与臣妾容色不甚相配。”

“啊,那倒也是,你生得不够富态,戴金步摇如同小雀儿系彩绦,怎么看都不似凤凰。”

“陛下!”

“哈哈哈哈哈……”

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我只能忍耐。他的臣子们莫非就无因忍受不了他而意欲谋反的么?我头一个响应,这日子没法过了。

03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陈屹在宫中设宴,不仅邀了皇室宗亲,有功之臣与不少世家皆在应邀之列。还有素云一直惦念的、提前进京与家人团聚的荣安县主楚飞鸾。

当夜,月华皎洁,星辰璀璨。

我与陈屹坐于最上首,在素云提醒下,我特意留心了楚飞鸾。

她身着绯红骑装,头戴银丝小冠,眉目间神采飞扬。我私下以为,她亦非陈屹中意的类型。

据坊间传闻,楚飞鸾乃是巾帼英豪,曾随靖北王上阵杀敌。

我瞧她身姿纤柔,肌肤莹白,容貌绝丽,实不似能驰骋沙场之人。

由此可见,这“上过战场”的说法,恐有颇多水分。

江闻雪今日亦来赴宴,不仅来了,还打算献艺,竟是一边作画一边起舞。

这可是她的得意之作,不知迷倒了多少京城少年郎。

她一边翩跹起舞,一边目光含情地望向我,还有一旁的陈屹。

啧,这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舞至酣处,江闻雪一个旋身,广袖飞扬,竟从袖中滑落一枚玉佩,直直坠于我案前。

那玉佩色泽温润,雕工精巧,赫然是我入宫前嫡母私下赠我的那枚旧宫人信物。

我心中陡然一紧。

殿内笙歌暂歇,众人目光皆被那突兀落地的玉佩吸引。

江闻雪停下舞步,面露惊惶,怯生生指向我:“那……那似乎是四妹之物?”

陈屹缓缓放下手中酒盏,目光落于那枚玉佩之上,复又抬眼看向我。

他神色平静无波,眼底却似凝着深秋寒霜。

“贵妃,”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令满殿寂静,“此物,可是你的?”

我起身,于众目睽睽之下行至殿中,俯身拾起那枚玉佩。

玉佩触手微凉,其上纹路我曾于无数个深夜就着烛火细细摩挲。

“回陛下,”我抬首,迎上陈屹的目光,声音清晰平稳,“此物确是臣妾所有。”

殿内响起细微抽气声。

江闻雪眼底掠过一丝得色,却故作担忧:“四妹怎会将这般私密之物随身携带?况且……这玉佩的纹样,似乎有些特别。”

陈屹未理会她,只看着我:“有何特别?”

我垂眸,指尖抚过玉佩上熟悉的缠枝莲纹:“此乃臣妾生母遗物。母亲去得早,唯留此玉伴我。臣妾思念母亲时,常携于身侧,以寄哀思。”

此言半真半假。

玉佩确为母亲遗物,却非仅止于此。那缠枝莲纹中暗藏玄机,乃前朝宫中旧制。嫡母赠我时,曾暗示“或许有用”。

但我绝不会在此刻言明。

江闻雪显然不信,她急急道:“可臣女瞧着,这纹路似与前朝宫中……”

“长姐,”我打断她,抬眼时眸中已蓄了浅浅泪光,“母亲去时,我还年幼,许多事记不真切。只知这是母亲最珍爱之物,父亲曾说,这玉佩是外祖当年赠予母亲的及笄礼。长姐若疑心此物来历,不妨回府问问父亲?”

我将父亲与外祖抬出,江闻雪顿时语塞。

她若再纠缠,便是质疑自家尊长。

陈屹静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

那笑声不大,却令殿中气氛愈发凝滞。

“一枚玉佩罢了,也值得大惊小怪。”他抬手,示意内侍上前,“贵妃思母心切,携遗物在身,乃是孝心。将玉佩好生收着,莫再失了。”

内侍躬身接过玉佩,恭敬奉还于我。

我双手接过,指尖微颤:“谢陛下体恤。”

陈屹不再多言,举杯邀众人共饮。

宴乐重启,笙箫再起,仿佛方才插曲从未发生。

然我知晓,有些事已然不同。

江闻雪面色苍白地退回席间,再不敢多言一字。

嫡母坐于下首,目光与我短暂交汇,复杂难辨。

陈屹则神色如常,与人谈笑饮酒,仿佛全然未将方才之事放在心上。

宴至深夜方散。

我乘辇回宫,素云随侍在侧,一路无言。

直至踏入宫门,屏退左右,素云方低声道:“娘娘,今日之事……”

“有人按捺不住了。”我于灯下细细端详那枚玉佩,“长姐不过是被推至台前之人。”

“可陛下他……”素云忧心忡忡。

“陛下什么也未说。”我将玉佩收入怀中,抬眸望向窗外皎洁月色,“什么也未说,才最是耐人寻味。”

翌日,宫中一切如常。

陈屹并未提及昨夜之事,亦未再赐下赏赐。

倒是靖北王楚飞鸾,于中秋宴后第三日便离京返回封地,走得干脆利落。

素云探听得消息,说荣安县主离京前曾入宫觐见,与陈屹在御书房谈了一个时辰。至于谈了什么,无人知晓。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陈屹依旧时常来我宫中,喝桂花茶,吃点心,偶尔说些朝中趣事,或是抱怨几句世家老臣的迂腐。

他再未问及玉佩之事,仿佛那夜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然改变。

他开始让我替他研磨,看他批阅奏章。

虽不言语,却允我立于身侧。

奏章中提及世家之事渐多,陈屹批阅时神色常凝。

我静静看着,偶尔在他停顿思索时,递上一盏温度恰好的茶。

九月初,天渐凉。

院中海棠叶已开始泛黄。

素云带着宫人采集桂花,预备制作今年的桂花蜜。

我坐于廊下,看着她们忙碌。

陈屹下朝后踱步而来,挥退宫人,于我身侧坐下。

“贵妃,”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渐秃的枝桠上,“你可知,朕为何准你入宫?”

我心中一凛,垂首道:“臣妾愚钝。”

“因你足够聪明,”陈屹转眸看我,目光锐利,“也因你足够清醒。”

我默然。

“世家送女入宫,无非是想借裙带维系荣光。”他冷笑,“他们以为朕是那等贪恋美色的昏聩之人,送个美貌女子便能左右朝政。可笑。”

“陛下英明。”我低声应道。

“英明?”陈屹嗤笑,“朕若真英明,便该将你们这些世家女尽数拒之门外。”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可朝局不稳,有些事,不得不为。”

我抬眸看他。

这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帝王,此刻眉宇间竟有几分疲色。

“朕需要时间,”他看着我,目光深沉,“需要时间整顿朝纲,清理积弊。而你们这些世家女,便是朕争取时间的棋子。”

棋子。

这个词并不意外,却仍让我心中一刺。

“朕原以为,你也不过是枚棋子。”陈屹忽然伸手,抬起我的下巴,迫我与他直视,“可现在朕觉得,你或许能成为执棋之人。”

我瞳孔微缩。

“那枚玉佩,”他松开手,语气恢复平淡,“朕查过了。前朝旧制,宫人间传递消息所用。你嫡母倒是有心,留了这么个后手给你。”

我背脊生寒,慌忙欲跪。

他却抬手制止:“不必惊慌。朕若真在意,中秋那夜便不会轻描淡写揭过。”

我怔然望他。

“江闻溪,”陈屹唤我全名,这是入宫以来头一遭,“朕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安安分分做你的贵妃,锦衣玉食,安稳度日。待朕清理完世家,或许会给你个善终。”

“其二,”他目光灼灼,似要看进我心底,“做朕的刀,助朕整顿后宫,牵制世家。这条路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若成,朕许你一个真正的将来。”

我望着他,一时无言。

廊外秋风起,卷起满地落叶。

远处宫墙巍峨,隔绝了尘世喧嚣。

良久,我缓缓俯身,行了一个极郑重的大礼。

“臣妾,”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愿为陛下手中之刃。”

陈屹静默片刻,忽而大笑。

笑声爽朗,惊起了檐下栖鸟。

“好!”他伸手将我扶起,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江闻溪,莫让朕失望。”

自那日起,一切皆不同了。

陈屹开始让我接触一些宫务,虽不涉前朝,却关乎后宫用度、人员调配。

我渐渐明白,这后宫之中,亦藏着无数双眼睛,无数条脉络。

世家势力盘根错节,不仅在前朝,亦延伸至这深宫之内。

我依着陈屹的示意,开始不动声色地清理。

先从用度着手,核查各宫份例,裁撤冗员。

再至人事,将一些背景暧昧的宫人调离要害职位。

每一步皆需谨慎,每一着皆如履薄冰。

偶有反弹,陈屹便会在前朝敲打相应世家。

我与他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九月中,我的及笄礼将至。

内府依制筹备,虽不盛大,却也周全。

陈屹果然送来了金饰——却非他曾经玩笑说的三指宽金步摇,而是一套赤金镶红宝头面。

样式精巧华贵,并不俗艳。

“朕想了想,”他亲自将一支金簪插入我发间,于镜中与我对视,“你还是适合这般打扮。”

镜中女子眉目渐开,已褪去少女稚气,多了几分沉静风华。

“谢陛下。”我轻声道。

及笄礼那日,嫡母入宫观礼。

仪式过后,她寻了机会与我单独说话。

“那枚玉佩,”她看着我,目光复杂,“陛下既已知晓,你当如何?”

“母亲放心,”我平静道,“女儿自有分寸。”

嫡母沉默片刻,低叹一声:“原以为送你入宫是委屈了你,未想……你比闻雪更适应这宫中生活。”

“时势使然。”我淡笑。

“你父亲他……”嫡母欲言又止,最终只道,“家中近日颇不太平,你兄长在朝中屡遭申斥。你……若有机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我垂眸,把玩着腕上玉镯:“母亲,陛下最不喜的,便是后宫干政。”

嫡母面色微变。

“女儿能做的,唯有谨守本分,不拖累家族。”我抬眸看她,语气平和,“还望母亲转告父亲与兄长,谨言慎行,方是长久之道。”

嫡母深深看我一眼,不再多言。

及笄礼后,我正式参与宫务。

陈屹将一部分宫权交予我手,虽仍有嬷嬷从旁协助,但诸多事务已需我决断。

我白日处理宫务,晚间则随陈屹习字读书。

他书法遒劲,自有风骨,却笑我字迹柔婉,缺了力道。

“写字如做人,”他立于我身后,握着我执笔的手,于宣纸上落下墨痕,“该柔时柔,该刚时须刚。”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

墨迹在纸上洇开,写成一个大大的“势”字。

“看清了么?”他松开手,气息拂过我耳畔,“势不在形,而在骨。”

我怔怔望着那个字,心头似有什么破土而出。

十月,北地传来军情。

边关不宁,蛮族扰境。

陈屹接连数日宿于御书房,与将领商议军务。

我命小厨房每日备好膳食汤水送去,不曾打扰。

三日后,陈屹召我至御书房。

“朕要亲征。”他开门见山,神色凝重。

我心中一紧:“陛下……”

“朝中之事,朕已安排妥当。”他看着我,“后宫之事,朕交予你。”

我愕然:“臣妾恐难当大任。”

“你能。”陈屹语气笃定,“朕离京期间,太后会从行宫回京坐镇。但具体事务,由你执掌。”

他取出一枚令牌,置于案上。

“见此令如见朕。”他目光锐利,“若有不服者,可先斩后奏。”

我望着那枚玄铁令牌,掌心渗出薄汗。

这是信任,亦是考验。

“臣妾,”我缓缓跪下,双手接过令牌,“定不负陛下所托。”

陈屹深深看我一眼,伸手将我扶起。

“江闻溪,”他低声道,“等朕回来。”

三日后,大军开拔。

我立于宫墙之上,目送玄甲大军浩浩荡荡出城。

秋风猎猎,卷起旌旗。

陈屹一身戎装,于马上回望宫城。

相隔甚远,我仍能感受到他目光如炬。

大军渐行渐远,终消失于天际。

我转身,看向身后巍峨宫阙。

从今日起,这深宫之中,唯我独守。

素云随我身侧,低声道:“娘娘,风大了,回宫吧。”

我颔首,最后望了一眼远方,转身步入深宫。

04

大军离京之后,宫中仿佛一下子空了许多。

我持着那枚玄铁令牌,开始了真正执掌宫务的日子。太后果然在三日后回宫,她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在先帝朝时并不得宠,陈屹登基后尊为太后,迁居京郊行宫。她对我的态度很和善,每日只让我陪着说说话、念念经,并不插手具体事务。

“皇帝既然信你,你就放手去做。”太后拍着我的手,语气温和,“哀家老了,只图个清静。”

我明白,这是太后在给我撑腰,也是在给我机会。

最初的日子并不轻松。后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那些被调离要害位置的宫人,虽不敢明着反抗,但暗中使绊子、拖延怠慢的事时有发生。内府呈上来的账册,也总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

我没有急着发作,只是每日早早起身,先到太后宫中请安,然后便在偏殿处理宫务。一笔一笔核对账目,一件一件梳理人事。遇到故意刁难的,我便拿着令牌,直接换人。几次下来,那些原本观望的人渐渐收敛了。

素云成了我最得力的帮手。她本就机灵,如今更是一心一意替我打理宫内事务。我们主仆二人,常常忙到深夜。

腊月里,京城下了好几场大雪。

这日我正在核对各宫炭火份例,素云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娘娘,永巷那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