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大将军府,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在这座权力的中心,司马昭披着外衣,独自站在地图前,目光越过秦岭,死死盯着那个刚刚被涂成魏国颜色的地方——成都。
此时的洛阳城内,人人都在歌颂大将军的丰功伟绩。蜀汉,那个对抗了曹魏几十年的劲敌,终于亡了。
但这泼天的功劳,并没有让司马昭感到一丝轻松。
心腹贾充走进书房,见司马昭面色阴沉,试探着问道:“蜀主刘禅已降,天下指日可定,明公何故忧虑?”
司马昭转过身,眼中的寒意比窗外的夜色更深。他缓缓吐出一句话:“灭蜀易,灭心魔难。他在那里,我寝食难安。”

这个让司马昭连觉都睡不好的人,不是诈降的姜维,也不是昏庸的刘禅,而是他亲手选拔、赋予十万兵权的心腹——钟会。
**01**钟会,字士季,颍川名门之后。
在魏国的朝堂上,钟会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存在。他出身高贵,父亲是太傅钟繇;他才华横溢,尤其擅长书法和谋略;他极其聪明,任何复杂的局势在他眼中都能瞬间抽丝剥茧,找到最优解。
人人都说,他是当世的张良。
但天才往往伴随着一种致命的缺陷——极度的自负与不安分。
早年间,钟会曾模仿别人的笔迹,伪造书信,轻而易举地骗过了多疑的枭雄,甚至用这种手段间接导致了名士嵇康的死。在他儒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心。
这一点,司马昭看得很清楚。
在决定伐蜀主帅人选时,朝中大臣多有反对,认为钟会虽然有才,但单身一人,没有家室拖累,一旦手握重兵,恐怕难以控制。
司马昭力排众议,坚持用钟会。他对反对者说:“伐蜀乃险棋,非奇才不可为。至于日后……我自有安排。”
这是一场豪赌。司马昭赌的是钟会能灭蜀,而钟会,赌的是自己能借此机会,摆脱司马家的控制,飞龙在天。
**02**公元263年,历史的车轮滚到了悬崖边。
钟会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剑阁。在那里,他遇到了他一生中最强的对手——蜀汉大将军姜维。
姜维凭险据守,钟会久攻不下,粮草告急,几乎就要撤军。
然而,命运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另一路魏军主帅邓艾,那个被钟会视为粗鄙武夫的老将,竟然偷渡阴平,翻越七百里无人区,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成都城下。
刘禅投降了。
消息传来,钟会如遭雷击。他费尽心机,统帅主力,结果头功却被邓艾抢走了。这种嫉妒,比剑阁的险峻更让他抓狂。
钟会率军进入成都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百姓,而是拿起了他最擅长的武器——笔。
他擅自截获邓艾的奏章,模仿邓艾狂傲的笔迹进行篡改,然后上书司马昭,诬陷邓艾有谋反之心。
远在洛阳的司马昭心知肚明,但他需要借钟会的手除掉功高震主的邓艾,于是顺水推舟,下令囚禁邓艾。
囚车押走邓艾的那一刻,钟会站在成都的城楼上,看着脚下的二十万大军(魏军加蜀军),一股前所未有的膨胀感涌上心头。
此时的蜀中,没有了皇帝,没有了邓艾,他钟会,就是这里的王。
**03**就在钟会志得意满之时,一个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姜维,这个刚刚亡国的败军之将,带着一种奇异的恭顺投降了。他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卑躬屈膝,而是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钟会。
“闻君侯自淮南以来,算无遗策,今日破蜀,威震天下。”姜维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然而,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功高震主者,有几人能得善终?”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钟会心中最隐秘的恐惧。
姜维继续说道:“君侯才智过人,若是退隐,那是浪费了这身旷世奇才;若是向前……蜀地险要,民殷国富,当年刘备以此成帝业。君侯为何不能做刘备?即便不能一统天下,退一步,也能做个孙权,称霸一方。”
姜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魔鬼的低语。
钟会心动了。他开始与姜维出则同车,坐则同席,甚至让姜维统领原来的蜀汉旧部。
两个绝顶聪明的人,在成都的残阳下,开始谋划一场惊天动地的逆转。只是钟会不知道,在姜维的计划里,复兴大汉是真,而他钟会,不过是一颗用来炸碎魏国基石的棋子。
**04**然而,司马昭的动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得多。
就在钟会还在犹豫何时起兵时,一封来自洛阳的书信送到了他的案头。
信中,司马昭写道:“我担心邓艾不服从诏令,已经派遣贾充率领一万步骑进入斜谷,我自己也将统领十万大军进驻长安,很快就能和你相见。”
读完这行字,钟会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抓一个已经被囚禁的邓艾,需要动用十几万大军吗?还要大将军亲自坐镇长安?
司马昭这哪里是防邓艾,分明是把剑架在了他钟会的脖子上!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钟会的手微微颤抖,将信纸揉成一团。

此时此刻,摆在钟会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束手就擒,回洛阳做一个随时可能被杀的富家翁;要么孤注一掷,趁着司马昭大军未到,利用手中的二十万兵马,搏出一个未来。
姜维站在阴影里,目光灼灼:“伯约(姜维)愿为先锋,愿随君侯赴汤蹈火!”
钟会猛地站起身,眼神变得凶狠:“好!既然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05**公元264年,景元五年正月十五。
成都的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去的年味,但皇宫内却杀机四伏。
钟会以郭太后刚刚去世为由,在蜀汉皇宫设下灵堂,假借郭太后有遗诏,命令他起兵讨伐专权的司马昭。
他召集了所有魏军的高级将领——监军卫瓘、护军胡烈等人,齐聚一堂。
当钟会当众宣读所谓的“遗诏”时,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些将领都是司马氏的死忠,或者是为了家族利益而战,谁会跟着一个疯狂的文人去造反?
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表情,钟会脸色一沉,大手一挥:“来人!”
数百名刀斧手冲出,将大厅团团围住。钟会当场下令,将所有将领软禁在益州各曹的办公室内,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出入。
局面暂时被控制住了,但危机才刚刚开始。
深夜,姜维找到钟会,做出了一个极其狠辣的提议:“这些将领如果不杀,一旦走漏消息,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将他们全部坑杀,再提拔低级军官统领军队,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坑杀数千名魏国中高级将领?
钟会犹豫了。这不是战场厮杀,这是屠杀同僚。他的手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那张刚刚拟好的死亡名单。
只要他一声令下,这里就将血流成河,而历史也将彻底改写。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就在关押魏将的房间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已经悄悄咬破了手指……
**06**这个小人物,是护军胡烈的亲兵。
胡烈虽被软禁,但他利用送饭的机会,将一封血书缝在了亲兵的衣服里,让他拼死带出去给此时正在营外的儿子胡渊。
血书上的内容并非求救,而是一个足以让所有魏军士兵发疯的谣言:“钟会已挖好大坑,欲将所有魏军将士全部坑杀,用黄土填埋,只留蜀人!”
谣言,往往比真相更有力量。
魏军将士本就离家万里,归心似箭,此刻听说主帅不仅不带他们回家,还要把他们活埋,恐惧瞬间转化为了滔天的愤怒。
正月十八日中午。
没有统一的号令,也不需要战鼓催征。胡渊带着父亲的部曲率先冲向皇宫,紧接着,数万名愤怒的魏军士兵如潮水般涌来。
喊杀声震碎了成都的午后。
钟会正在宫中与姜维商议,忽听外面杀声震天,惊慌失措地问:“外面为何如此喧哗?”
姜维脸色惨白,他知道,完了。但他没有退缩,拔出长剑,对着钟会吼道:“兵乱至此,唯有一死战耳!”
姜维拖着多年的病体,冲入乱军之中。这位蜀汉最后的守护神,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试图手刃仇敌。据史书记载,姜维在乱军中亲手斩杀五六人,最终寡不敌众,被乱刀分尸。
而钟会,这位自比张良的天才,也在混乱中被愤怒的士兵斩杀。
他死时年仅四十岁。
他的野心,他的谋略,他的书法,连同他那颗还没来得及跳动多久的帝王心,一同在这个血腥的下午化为乌有。
魏军杀红了眼,冲入宫中,不仅杀了钟会和姜维,还将早已投降的蜀汉太子刘璇以及无数蜀汉旧臣满门抄斩。关羽的后代,更是被庞德之子庞会屠戮殆尽。
成都,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07**数日后,当成都的血腥味还未散去,消息传回了洛阳。
司马昭听着前线的汇报,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冷漠。
有人问他:“明公既然早知钟会必反,为何还要给他十万兵马?”
司马昭淡淡地说:“如果不派钟会,蜀国灭不了。如果不给重兵,他也反不起来。如今蜀国已灭,钟会已死,所有心怀异志的人都暴露并被清除了。这才是一劳永逸。”
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机。
钟会以为自己在下棋,姜维以为自己在翻盘,殊不知,他们都只是司马昭棋盘上的弃子。
钟会的悲剧在于,他的才华撑不起他那膨胀的野心;而姜维的悲剧在于,他的忠诚与执着,终究敌不过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
**08**
千百年后,剑阁的栈道早已腐朽,成都的皇宫也化为尘土。
人们走在武侯祠里,或许会祭拜诸葛亮,感叹姜维的“胆大如斗”,却很少有人会想起那个才华横溢、试图在乱世中搏一把的钟会。
历史有时候很公平,它记住了忠诚;历史有时候也很残酷,它嘲笑着野心。
只是在某个深夜,当我们读到“钟会死,姜维亡”这六个字时,是否能听到那个遥远时代里,两个绝顶聪明却走投无路的人,在命运面前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