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遍的共识是，俄乌冲突早就进入垃圾时间。特朗普的28点和平计划现在几经修改，但依然没有获得俄乌双方的批准，垃圾时间还将继续。

在这个过程当中，普京政府要求乌克兰割地让步，始终是分歧的关键所在。

现代乌克兰的存在和疆界是复杂历史问题的结果。乌克兰坚决反对割让顿巴斯、扎波罗热、赫尔松、克里米亚。

俄罗斯也坚决不从已占领地区撤退，并要求得到“唾手可得”的前沿毗邻地区，保护受到基辅当局排挤的俄罗斯族裔本来就是发动特别军事行动的理由之一。

事到如今，乌克兰和欧洲方面也不得不承认在可预见的将来不可能收回失地的现实。

据报道，乌欧方面愿意接受“承认现状，就地停火”，这意味着占领可能无限期化；但俄罗斯坚持要割地获得国际法理承认。

西方舆论一片哀鸣，认为战后国际秩序和正义要么瞬间崩塌，要么渐冻死亡。

理由当然是“主权与疆界神圣不可侵犯”以及“不得以武力攫取领土”这两条“铁律”。

有趣的是，铁律从来不铁，只有在自己成为弱势一方，需要大道理保护的时候，铁律才成为铁律。一旦自己成为强势一方，铁律顶多就是瓷律，想观赏的时候把玩一番，碍事的时候砸碎便是。

比如说，在21世纪10年代，美国右翼突然拥抱马丁·路德·金的名言：人们应该基于品格而不是肤色判断每一个人（“not be judged by the color of their skin but by the content of their character”）。

这是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时代马丁·路德·金提出的，用于反对针对黑人的种族歧视。但时间快进50年，右翼白人也开始拥抱这句已经成为绝对政治正确的名言。

当时是很多“进步势力”反对“色盲世界”（不看肤色、唯才是用）的时代。他们认为，收入、财富、就业、判刑率等都指向系统性的种族歧视，矫枉必须过正。

这最终演变成DEI运动，影响渗入到美国社会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不少右翼白人感受到逆向种族歧视。美联社在2013年甚至专门出台长篇报道，发现那个时代引用马丁·路德·金这句名言的几乎都是右翼白人。

但钟摆就是用来来回摆动的。

时间再快进十年，今日美国的反移民思潮主要并非针对黑人，但还是以种族为基调的，肤色重新成为判别标准。现在右翼政治成为主流，这一次主要对象是拉丁裔和穆斯林，尤其是后者中的叙利亚人和阿富汗人。

所以，又轮到左翼再次拥抱马丁·路德·金了。

主权尊重和领土完整原则也是一样。

其实，主权尊重和领土完整原则不是二战后才提出的，而是17世纪30年战争后签订的《威斯特法利亚和约》里提出的。

那是个宗教改革的年代，天主教和新教势力以谁的上帝更大为名，以谁的拳头和胃口更大为实，德意志诸侯的领地成为主战场，血流成河30年，一些地方人口锐减40%。到了谁都打不动的时候，大家只得坐下来谈，最后同意主权尊重和领土完整的原则。

然而遗憾的是，在很多时候原则就是用来践踏的。

《威斯特法利亚和约》以来，欧洲爆发了西班牙王位战（相关的大北方战争导致沙俄进占波罗的海沿岸）、七年战争（最终导致美国独立）、拿破仑战争（神圣罗马瓦解，列强体系建立）、克里米亚战争（沙俄进占黑海沿岸，奥斯曼衰落）、普法战争（德国统一），当然还有两次世界大战。

即使在二战后的冷战时代，主权尊重和领土完整也不总是因为原则的存在，而更多的是因为力量平衡。

但苏联崩盘后，力量平衡不再，“人权高于主权”成为新的原则，直到乌军在顿巴斯节节败退。前南斯拉夫被肢解，苏丹被肢解，是以“民族自决”的名义。那样说起来，顿巴斯和克里米亚的“民族自决”也应该得到国际法理的承认。

如果说美国入侵阿富汗还有自卫、反恐的名义，美国入侵巴拿马、伊拉克连名义都不屑了，如今在威胁要入侵委内瑞拉。但在西方语境里，依然“正义满满”，只是因为西方是掌握话语权的一方。

在乌克兰问题上也是一样。只是西方现在拳头不够大，西方支持的乌军不够给力，需要重新扬起主权尊重和领土完整的大旗了。

主权尊重和领土完整确实是道德高地，值得维护。但道德高地之所以高尚，是在于其一致性和普适性。

没有比虚伪和实用主义更能摧毁道德高地了——正如过去的西方和俄罗斯一样。

换句话说，完全的主权尊重和领土完整从来没有真正成为战后国际秩序，所以也谈不上破坏，但这依然是值得也需要全世界努力的方向。

文｜晨枫 著名撰稿人、观察者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