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岭古道——胡适、江冬秀联姻之道

宣城历史文 2024-05-31 09:14:55
方光华微信版第1527期

杨桃岭古道从旌德县白地镇江村经三节桥、杨树下,越杨桃岭至绩溪县黄会山村、会川村、下舍村、旺川村、鲍家村、西村、宅坦、上庄,全程15公里,旌德、绩溪境内各7.5公里。

杨桃岭古道起点是中国历史文化名村——江村。《济阳江氏金鳌派宗谱》载:“江韶以先世曾官是邦,因留居旌德县之西乡,子孙后益繁衍,同村居者以万计,遂名其地为江村。”按谱记江氏迁入时间推算,约在唐朝永徽年间(650-655)。江村又以金鳌山之名名村,别称“金鳌村”。清咸丰初年,“男女八万口,官商在外者不与。”当时有梅杏居、桐竹居、松筠书屋、鳌峰书屋、双凤书屋、梅坞、西麓、雪堂、传恭堂、龙山书屋等29个书舍。祟文重教的风俗,让江村明清至民国初十年,出进士、举人、学士、博士127位。江希舜、江藩、江绍源、江泽涵、江冬秀、江春泽等都是江村的优秀儿女。

1938年,抗日战争期间,安徽六邑联立中学由宣城迁至江村,前后8年,培养学生8000多人。江村古有十景,分别是黄高晓日、箬岭晴雪、天都耸翠、金鳌飞瀑、豸顶桃花、茆龙红叶、狮山暮雨、羊岗夕照、双溪月夜、聚秀荷风。今天,聚秀湖、孝子祠、江氏总祠、溥公祠、父子进士坊、笃修堂、茂承堂、江泽涵故居、江冬秀故居、闇然别墅、老街等明清建筑均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江村水口(江建兴摄)

江姓是旌德的名门望族,在讲究门第观念的宗法社会,姻亲的选择大多是周边的大姓名族,比如江氏与庙首吕氏、江氏与孙村汪氏、江氏与绩溪上庄胡氏等,都是互为选择姻亲的最佳选项。从江村至绩溪上庄的杨桃岭古道,几百上千年来自然成了江、胡两姓的联姻之道,成了婚嫁的情爱之道,从这一条道上走过的最著名的莫过于上庄的胡适与江村的江冬秀,她们的婚恋传奇依然在早已被冷落的山间古道上随风传送。

江村到三节村3华里,道路两边均是大片肥沃的良田。三节村早先称“三节桥”,以村口两孔三节石桥得名。三节桥更土的名字叫“油坊”。过去,三节桥是在江村的版图之内,村中居民也以江姓居多。现在三节桥却被撤并到了白地村,失了传统章法。

三节桥到杨桃岭的古道路口已是茅草丛生,零星的一些路段还剩那么点青石板,时隐时现。上山的路忽上忽下,左拐右弯,走一个多小时,山道上出现了一些石阶,在荆棘中蹒跚而行,不到一会儿工夫,一个古老的石亭出现在隘口。石亭利用隘口两边山崖顺势修建,上有“拱天济美”四个大字,落款是“明万历十七年仲冬月,绩邑旺川曹世科立”。由北而南,穿亭而过,亭内左边墙上嵌着两块新碑,一块刻:“徽池古道杨桃岭,拱天揽胜客留连。联姻之路多佳偶,伟人故里若比邻。公元2011年春立,绩溪旺川村委会重修此亭。”

明万历五年(1577)前后,绩溪旺川人曹世科娶了旌德江村女儿。曹世科夫妇经常在旺川和江村两地之间往来,觉得山路崎岖难行,就在岭两边修建了十余里的石板路,并建造了一座石亭。亭长而高,形似隧洞,后人称之为“世科亭”。洞内两头门顶镶嵌有铭文,南边一块为:

大明国直隶徽州府绩溪县七都旺川信士曹世科宝中江氏,男应儒、应试,喜舍石□□□石路。文福有攸归。万历十七年岁次己丑仲冬月吉旦立,万历四十六岁次戊午信士曹士科宝中江氏,男应试、应训,孙男光绍、光习、光学、光惠为重修立。

北边一块门额被风雨长期侵蚀,字迹模糊不清,大致意思是嘉庆二年(1797)世科派下孙光如、曾孙明仰、玄孙国柱重修。清嘉庆《绩溪县志》载:杨桃岭为旌德西乡往来路道,蚕丛荆棘,行走艰焉。旺川曹世科独力砌石板路十余里,遂成康庄,建“拱天济美”石亭。

石亭历经四百多年的风雨侵蚀,依然屹立在杨桃岭古道上。

杨桃岭,顾名思义,是山岭遍布众多的猕猴桃(杨桃)。岭头左边是座废弃的露天石英矿,翻起的矿渣废料顺着山坡倾倒,掩埋了的植被至今没有恢复,破碎的石英石折射出闪闪的亮光,在这高山之巅显得非常刺眼。

站在岭头向北俯瞰,旌德县西乡白地、洋川、里仁、庙首、水北、孙村均历历在目。冈峦起伏,村庄星罗棋布,良田万顷,河渠纵横,水库如镜,宛如一幅锦绣的田园风景画。向西遥望,美丽的黄山就隐身在云雾之中,光明、天都诸峰时隐时现。眼前那些沐浴在云雾之中、盘根于石上、枝干曲生、形态奇美的苍松,或与奇岩怪石相伴,或与清泉相携,山形树影亦真亦幻。

杨桃岭岭口只能算是半岭,从这里往东上山是海拔1200米的黄会山,往西是东箬岭。春天的时候,通往黄会山山巅的大小冈峦上杜鹃似海,奇丽无比。

“拱天济美”三百年之后,杨桃岭迎来了胡适和江冬秀那顶大红婚轿。

江冬秀是旌德的名门望族。祖父江绍理生有两个儿子:江世贤、江世才。江世贤是江冬秀的父亲,“布政司经历,加二级”,37岁病故;江世才是数学家江泽涵的父亲。江冬秀母亲吕贤英是光绪进士、翰林院编修吕佩芬之女。

胡适与江冬秀的联姻,纯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事还得从一次庙会讲起。当时,绩溪乡下盛行“喜会”(又名“火把会”)。每逢闰年,为纪念南霁云、雷万春抗敌有功,举行“喜会”,游龙灯、玩花灯、放焰火、演徽戏……喜会举办地,四乡村民汇拢,家家户户亲友盈门,非常热闹。胡适14岁那年,轮到七都(旺川)举办,适逢胡适外公冯振爽(金灶)家新屋落成,来了不少客人。吕贤英(菊花)带着冬秀,冯顺娣偕胡适都来了。江家与胡家本有表亲关系,两位姐妹自然一见如故。吕贤英见胡适眉清目秀、模样英俊,想以女许之。吕贤英把这事告诉了胡适舅母的兄弟曹诚钧,同时还请了冬秀的私塾老师、胡适的族叔胡鉴祥一起做媒。

两个媒人来撮合,江家门第又比胡家高,冯顺弟见江冬秀面容端庄、性格热情开朗又不失矜持,待人彬彬有礼,自然愿意接受这门亲事。但担心冬秀(属虎)这头老虎会克儿子胡适(属兔)这只兔子,于是只好像她嫁胡铁花那样,请瞎子算命排“八字”。胡适的“八字”是:辛卯、庚子、丁丑、丁末。

算命先生神乎其神地把两人的“八字”推算一番,说女方命里宜男,与男方生肖不冲不克,大一岁也无碍。

冯顺娣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不大放心,又将写有冬秀“八字”的红纸折叠好,与其他几家来说亲的姑娘“八字”一起放进一个竹筒里,虔诚地供在灶神面前,谁也不得去惊动它。过了一段时间,家中平安无事,没有一点不祥之兆,于是冯氏在灶山燃烛焚香,拜了灶神爷,取下竹筒,使劲地摇了又摇,然后用筷子夹出一个折好的“八字”来,拆开摊平,一看正是冬秀的。这可真是天赐良缘!

于是,14岁的胡适和15岁的江冬秀就这样定下了婚约。时间是1904年1月。

订婚后一个月,胡适走出皖南大山,到上海去求学。与未婚妻一别14年,直到1917年12月30日结婚时才第一次谋面。

1910年胡适考取第二期“庚款”留学美国官费生,在大洋彼岸一呆就是7年。江冬秀则每年不定时到上庄去伴婆婆,尽“儿媳”的义务。

1917年6月胡适渡洋回国,7月尚未到北京大学应聘,先回乡拜见慈母,接着专程去江村看望江冬秀,准备践婚约了。

江胡联姻之杨桃岭古道(方光华摄)

8月盛夏的一天,胡适独自一人兴高采烈地翻越上庄与江村唯一的通道杨桃岭,来到江村。只见村道阡陌纵横,民舍鳞次栉比,“父子进士坊”牌楼矗立,两条清溪贯穿全村,林木茂盛。他略一打听,就找到了江家,进了已经破落的“通转楼”大宅。岳母已在一年前(1916)故世,“漫劳外母多情,老眼望穿未婚婿”(胡适寄女方挽联句),而今女婿归来了,却终于见不到了。岳家由舅兄江耘圃主持,设盛宴招待这位自美国归来的乘龙快婿。席间,胡适要求见见江冬秀,然后议定完婚日期,这当然是女方望眼欲穿的大好事。席终,胡适由耘圃陪同去江冬秀闺房。近门处,胡适被留在门外稍候,耘圃进去通知。这时楼上楼下聚集了很多江家的男男女女,争相一睹洋博士姑爷的风采。胡适在回忆这一场面时写道:“耘圃出来面上很为难,叫七都的姑婆进去劝冬秀。姑婆(吾母之姑、冬秀舅母)出来,招我进房去,冬秀躲在床上,床帐都放下来了;姑婆要去强拉帐子,我摇手阻止了她,便退了出来。”胡适回首一瞥,帐幔下垂,密不见缝,但隐隐觉得似有颤动。殊不知这位“望眼欲穿”候“适之哥”(闺中书信语)的老姑娘想见又不敢见,只好躲在帐中既激动又难为情地暗暗哭泣呢。

胡适究竟是胡适,在这“危机一发”的时候,他没有打轿回家,也没有搬到客店去住,更没有闹起来,令江家人强迫冬秀出来,他冷静思忖:“我有了面子,人家面子何在?”于是大度地到“子隽叔”(即江世才,江泽涵父亲)家宿了一夜,清晨留一封信给冬秀,才返回上庄向母亲复命。他向母亲说了真情,冯氏知道后忿忿不平,要去江家讨公道,却被胡适劝阻了。至于对村里人,他说了慌言:“见着了。”最后对自己,他把这恼人的“闭门羹”化作两首《如梦令》:

她把门儿深掩,不肯来相见。难道不关情,怕是因情生怨?休怨!休怨!他日凭君发遣。

几次曾看小像,几次传书来往。见见又何妨?休做女孩儿相。凝想,凝想:想是这般模样。

胡适对自己未婚妻的怜爱之心跃然纸上。不仅如此,他在临走前致冬秀的信中,表示自己完全理解,并写下了结婚日期。

昨日之来,一则欲与令兄一谈,二则欲一看姊病状。适以为吾与姊皆二十七八岁人,已常通信,且曾寄过照片,或不妨一见,故昨晚请姊一见。不意姊执意不肯见。适亦知家乡风俗如此,绝不怪姊也。适已决定十三日出门,故不能久留于此,今晨须归去。幸姊病已稍愈,闻之甚放心。姊好好调养,秋间如身体已好,望去舍间小住一二月。适现在不能定婚期,然冬季决意归来。婚期不在十一月底,即在十二月初也。

1917年阳历12月30日,高高的杨桃岭终于等到了洋博士胡适的迎亲花轿。一位海外博士、世界名人,一位山村小脚女人,把婚姻传奇写在弯弯的山道之上。

按照绩溪岭北习俗,新人结婚后三天要“回门”,即携新娘子去拜见岳父母。江家此时已门庭冷落,冬秀慈母已长眠黄土,新婚夫妇在坟前默默凭吊,恭恭敬敬行三鞠躬礼。胡适心中感触尤多,由于自己的坚持和留学学业,使岳母不能如愿,抱憾终生。胡适《新婚杂诗》中有一首,就是对这件往事的回忆:

回首十四年前,

初春冷雨,

中村萧鼓,

有个人来看女婿。

匆匆别后,

便将爱女相许。

只恨我十年作客,

归来迟暮,

到如今,

待双双登堂拜母,

只剩得荒草孤魂,

斜阳凄楚!

最伤心,

不堪重听,

灯前人诉,

阿母临终语!

胡适携新婚妻子江冬秀“回门”返回上庄时,再次登上了杨桃岭。他回首来时路,望着江村及重重叠叠的山峦,突然涌起了一种时代兴亡及个人沧桑之感,写下了有关杨桃岭的著名诗篇,其引言是:

与新妇同至江村,归途在杨桃岭上望江村、庙首诸村,及其北诸山。

重山叠嶂,

都似一重重奔涛东西!

山脚下几个乡村,

一百年来多少兴亡,

不堪回想!

——更不须回想!

想十万万年前,

这多少山头,

都不过是大海里一些微波暗浪!

这是胡适《新婚杂诗》五首中的第三首,这首诗将上庄和江村相连,和杨桃岭一起载入史册。

江冬秀婚后相夫教子,料理家务,成就了胡适奔走国事,潜心学问的丰伟事业。崎岖的杨桃岭山道,留下了他们的爱情足迹,见证了他们终生不渝的爱情!

我曾在杨桃岭岭头上,看到户外游人用石子精心排出的两个心形图案,这些人一定为胡适和江冬秀的故事感动过。

杨桃岭岭头一颗爱情之“心”(方光华摄)

曹世科造亭修路的义行,同样出现在胡适夫人江冬秀身上。

江冬秀在漫长的订婚期中,走着杨桃岭古道去上庄孝敬婆婆。当时江家家境充裕,善良的江冬秀就让家中捐资修葺这条古道。江冬秀婚后随胡适出了远门,依然惦记着古道,惦记着古道上过往的乡亲。民国30年(1941)江冬秀回江村省亲时,又捐银洋1000块对古道进行重修。

过了杨桃岭,古道随着山势一路下坡,古道上石板路保存完好,古道或伴密林而行,或伴溪水而前,一个季节有一个季节的图画。古道口会川,背倚黄会山,面临昆溪水,如今利用闲置的民居发展民宿,古村焕发出勃勃生机。

会川到上庄,一个村落连着一个村落。昔日一村一姓,阡陌相连,鸡犬相闻。如今,村与村之间水泥路相连,来往车辆行驶,早已不是从前的慢节奏,节奏变了,情调自然也就变了。

这一条道上,胡适、江冬秀、曹诚英、汪静之、胡冠英、曹秋艳等,曾经编织了一场场纵横交错、真真假假的凄美爱情故事,至今让人或羡慕、或叹惋。

(作者单位:旌德县政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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