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杰，恁到哪儿啦？恁爹快不中了，快点！”

半夜11:57，叔伯都聚集到蒋胜年家里，一个个面露愁容，不停给蒋文杰打电话，催着见他爹最后一面。

得知父亲病重是两周前，当时蒋文杰正在美国留学，答应买机票回国。可直到老父亲咽气，换上寿衣，蒋文杰的飞机才刚落地。

“文杰啊，把孝服穿上，快来看恁爹最后一眼。”大伯执意把棺木留了个缝。

谁知文杰连连摆手，催着赶紧合上。又把孝服往凑近鼻子闻了闻，有些嫌弃地套上了。

更让长辈寒心的是，老父亲头七没到，文杰就直接搭飞机回美国了。

留学前，文杰对父亲也十分孝顺，拿到奖学金还寄给父亲，为何如今会冷漠得像陌生人？

说起蒋文杰，镇上几乎没有不竖大拇指的。2014年考上市重点高中，2017年被985计算机专业录取，2021年又申请上美国名校研究生，如今留在美国攻读博士。

可文杰家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当。母亲徐丽华生病走得早，蒋胜年右腿先天跛足，走路一瘸一拐，托媒人说了好几户人家，可一看腿瘸还带着儿子，就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好在蒋胜年会些木工活儿，钉鞋、摆摊卖些小玩意儿，勉强维持生计。大姨二姨看孩子可怜，经常叫蒋文杰上自家吃饭。大伯和大姑在温州做生意，家境相对好些，逢年过节回来就硬塞给蒋胜年万把块。

要强的蒋胜年摆手推脱，甚至有点恼。直到大伯把钱往桌上一摔，“这钱又不是给恁嘞，叫文杰拿着读书嘞，以后成才也孝敬俺，不都中了。”

蒋胜年局促搓着衣角，尴尬抿嘴点了点头。自那以后，蒋胜年再没为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发愁过。后来文杰背着父亲跟大伯说，想去美国留学。

“去！文杰，只要考得上，学费包我身上。”大伯一心想把文杰供应成才，看到录取通知书后，直接把几十万学费打了过去。

蒋胜年知道，气得睡不着，啪一下巴掌落在文杰脸上，“这债咱还不起啊！”没人知道，父子俩大吵了一架，文杰背上行李飞到美国，整整两年没回来过。

今年初，蒋胜年莫名腹胀腹痛，一摸肚子还硬硬的，被二姐拽去县医院一查，竟是结肠癌晚期！

大夫交待，做手术已没有太大意义，保守治疗还可能多撑段日子。二姐拿起手机要给文杰打电话，被蒋胜年摁了下去，“别影响娃学习，就这吧。”

拗着不愿住院，二姐把蒋胜年送回了家，没人知道他担心儿子还跟自己置气。即便大姑给文杰发了消息，可直到父亲病重临终，全家人从外地赶回来，还是没见文杰的影儿。

6月17日23:58，蒋胜年在家中咽气，大哥强忍悲痛，掏上寿衣就给弟弟穿上。

入棺封盖时，大哥蒋胜华执意留了条缝，等着文杰回来看最后一眼。

5个小时后，文杰穿着黑西装回来了，却不愿靠近棺木，催着把盖子盖上。

老父亲临终，棺木前的油火点了半天，唯一的儿子却迟迟赶来，这在镇上可算是大忌。

满眼含泪的蒋胜华，看着文杰一脸冷漠，瞬间怒火冲了上来。小时候那个乖巧懂事的侄子，像是“死了”！

“文杰啊，把孝服穿上，给恁爹磕个头。”蒋胜华缓缓合上棺木，用仁慈的语气又下了一道“命令”。

谁知文杰从二姑手里接过孝衣，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眼里却满是嫌弃，环视了周围一圈头戴孝帽的人，才不情愿地脱下西装，套在身上。

看着大伯盯着自己，文杰又面无表情，在父亲遗像前跪了下来，敷衍地磕了三个头。

“砰”一声，蒋胜华伸出大腿，用力踹在了文杰身上，还没等文杰反应过来，蒋胜华扬起胳膊，又是重重一巴掌，

“这可是恁亲爹，进门你掉过一滴泪没？供恁读书学成才孝顺恁爹嘞，不是叫你变成白眼狼！”

还没见过灵棚底下闹事，蒋家亲戚都不敢吭声，倒是哭得眼肿的二姑和婶婶，把文杰搀扶起来，拍掉他身上的土，帮他解围说孩子太累了，叫他歇会儿。

第二天，文杰被交待棺木扛起来时，他要跪下砸碎手里的碗。随着主事的人一声令下，众亲戚尤其家中女性捂嘴痛哭，唯有文杰一脸冷漠，扬起碗狠狠砸在地上。

运到火葬场等着领骨灰时，二姑又坐到文杰身边，问这几年发生啥事儿了？是不是在美国有难处？

“没，都可好，就是我走前，俺爹扇了我一巴掌。”文杰面无表情，说起心底记恨的那一幕，文杰忍不住咬牙。

“再咋弄，那也是恁爹啊，他生病都不叫我跟你说，生怕耽误念书。”二姑着急解释，不想父子俩阴阳两隔，还梗着矛盾仇恨。

坐在树荫下长凳上，文杰忍不住擤了鼻涕，没人知道他从小自卑，没娘被同学嘲笑，大学时没钱被女友劈腿，他把这些不顺都甩到父亲头上。没钱供他读书，给他好的生活，他只能腆这脸找大伯要。这些年，他发奋读书，就是要出人头地，把瞧不起他的人踩在脚下。

二姑的一番话，只在一瞬间软化了文杰的心，可他已经压抑太久，更不能接受在全家族面前，被大伯侮辱！

抱着父亲骨灰，文杰又跟着亲戚回了家，把骨灰安放在了镇上陵园。

父亲遗照被摆在四方桌上，点上一炷香，文杰却找不到能坐的地儿。老屋常年没人打扫，文杰小时候睡的床，被子已经有股霉味儿。

一直资助他读书的大伯，因为踹一脚的事，气得始终没露面。二姑心疼他，喊他去自家睡几晚，还试着坐下来谈心，

“是不是这些年在国外呆惯了，想法也会跟咱老家不一样？没事儿，再吵咱也都是一家人。”二姑说着把手搂在了文杰背上，可文杰闪了一下，只担心她指缝里的泥，落到新买的西装上。

“二姑，我已经买好回程机票了，现在科研压力大，时间紧，我今儿黑就走了。”

“啥？那，那恁爹头七还没过嘞，恁不去看一眼？”

“您替我去看吧，人都走了，谁看都一样。”文杰说完，低头进屋打开拉杆箱，就开始装衣服叠毛巾。

“哎呀，差点忘了，这是恁爹生前攒的9万8，给你留嘞，不多，也是他最后一份心意。”二姑一拍脑袋，钻到蒋胜年生前睡的床铺地下，掏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理好的一沓沓褶皱的钱。

“走吧，往外头奔才出息，恁爹从查出癌，一分钱没治，都给你攒下了。”二姑搁下铁盒，转头走了。

她以为侄子会心软，留到弟弟头七，可到晚上再进他家一看，人已经走了，铁盒子的钱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