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不愿回县城?

秦朔朋友圈 2024-08-28 04:00:29

县城饭馆生意最好的一段时间是什么时候?除了春节前一段时间,就是八月了。

八月,县城高中毕业生们的录取通知书陆续都到了。我们县位于中部省份,是远近闻名的高考强县,省市状元不在少数,每年都能考上好几个清北。其中,县二中是省重点,今年有高考应届生两千两百多人,加上复读生六七百人共三千左右;县一中差一点,主打艺术、体育特长,毕业生也在一千两百多人;加上职高、中专高考班一千左右,一个人口38万的小县,高中毕业生就有五千多人。按2023年高考录取率80%算,将有4000多人拿到高校录取通知书。

所以,按每场酒席平均12桌、平均1800元、4000场次算,总产值就是8600多万元,再加上单独的谢师宴,光县里八月份升学酒席拉动的消费就将近一亿元!

只是,这对应的是老百姓的成本。县里行情,升学酒席红包一般在300~500元,光我父亲,今年就参加了7场,其中一家家庭困难的至亲,他多送了点——1000元。作为一个62岁无业又无退休金的乡下老人,一个月3000多元的酒席钱,让他倍感肉疼。但正常的人情往来,不去又不行。

再算酒席的利润,一般一桌10人,按每家2人前往算,能收5份红包,平均400元,那就是2000元,与每桌2000元起的酒席成本差不多,堪堪保本!如果桌上的白酒、红酒喝的人少,就还能赚一点。

因此,一面是不断上涨的酒席档次,一面是消费降级下红包从五六百降到三五百,办酒席的人利润日益微薄,亏本的大有人在,因此也有一小部分人干脆选择不办。但一想到之前送出去的红包收不回来,往往心里又不是滋味。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大概就成了县城酒席经济的真实写照。人情往来太重,送来送去最终又都赚不了钱,大多瞎忙一场。最后赚钱的,就只有酒店、烟酒商——好歹也算拉动了一把消费。

八月之前呢?是七月。

这个月全县的焦点是高考和中考分数。我老家各种同学群、亲友群,整月都在讨论这事儿:这会儿刚有人说自家(或亲戚家)谁谁谁考了多少分,等待祝贺,那边就有人说今年的高考/中考好像有点容易,分数线估计挺高;这边刚有人叹息自家孩子不争气,那边就有人放出哪哪哪泄露出来的最高分数、状元;有人回忆当年考试的情况,说当年考得不好、大家瞧不上的同学后来都回了县中教书,马上要成为自己孩子的班主任、老师,又有人在群里托起关系……然后火药味渐浓。

县城也没有别的大事可谈,社会舆论的焦点,就都成了孩子。而焦点都聚焦到孩子后,又进一步加剧了教育的内卷,和全县的大内卷,恶性循环由此而生,所以卷,就成了县城文化的一大主旋律。

而“卷”字背后的深层,是县城的价值虚无。

这些年制造业困难,本县原来的明星产业,譬如前几年一窝蜂上马的锂电池,没风光两年,就面临产能过剩,发展困难;陶瓷产业更几乎停滞,据说库存就能顶好几年;服饰厂大量关闭,许多来料加工都不再来;只有几个大型品牌鞋厂,因为有品牌基础,生意还能支撑;除此,也就食品、饮料厂生意比较稳定,没有太受经济形势的影响。

所以,今年县里大多数工厂的状态都是半做半休。其中,稳定一点的生产线岗位,普遍要工作10~12小时,每周单休,薪资能达到4500元。8小时的办公室工作,收入普遍3000元左右。

另外,除了几家台资企业和大品牌鞋厂,都不缴社保。与此相对,十多年过去了,老百姓的打工工资大概涨了1000元,而县城房价从一千多涨到了七八千,新城区则是破万(近几年略降了一些)。辛辛苦苦劳动所得,自然远远赶不上房价。那么,随着近年房地产熄火,县里经济彻底失去亮点。

做点生意?生意下降且利润日益微薄,事情还不见少做。不做又不行,虽然缺乏利润,但生意滚动着,起码现金流不断就能支撑,现金流一断,就再无出路;体制内?原本高高在上的公务员、事业编也风光不再,据说林业、畜牧水产之类的好几个局已经好几个月没发工资,每月就发1000多元的生活费。

县域经济一团沉闷,看不到多大希望。除了麻将、扑克,“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就卷卷孩子,教育也就越来越卷。

问过许多朋友,如果让你回老家,县城/乡村最让你难以忍受的是什么?

是经济吗?县城、乡村虽然收入低,但是消费也低,收入跟消费基本是成比例的,这个比例跟大城市也差不多。而且碰上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小地方的优越性还会更明显一点。

是生活便捷性吗?现在网络、快递,乡村都有了。县城更是应有尽有,交通也方便,即便从乡下去县城,开个车、骑个摩托去也不过一个多小时的事情(两个小时以上的农村面临淘汰),也就相当于大城市上下班通勤的时间。

是孤独吗?这个有一些,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反而更自在。如果还能在城乡之间自由切换状态,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是什么呢?最终的答案,一般都会指向——文化。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其实是乡村/县域没文化。

回到村里,老年人打牌打麻将,大人们刷小视频、看网文,孩子们看电视、逮着空就接过大人们的手机刷视频或打游戏;出门聊天,家长里短,问婚姻问收入,传谁谁谁在外面做老板赚了多少钱;乡村早已没有什么公共文化设施和服务,小卖部作为乡村“商业、文化综合体”,“文化”功能基本就是牌局甚至赌博,连乡村的小学也被迁走,方圆十里再也没了读书声,一些地方黄赌毒、变种宗教侵入;各种劣质文化内容,如爽文、网络赌博、劣质APP等,城市往乡村倾销劣质商品的时代正在过去,而倾销劣质文化的时代已经到来。

县城也大抵如此,闲时主要文化娱乐就是打牌打麻将、刷短视频、去KTV、洗脚;交流起来,不外车、房、孩子成绩、补课,谁谁谁当上了什么领导;县城资源有限,产业难以升级,经济内卷化严重,社会关系走向婆罗门化,往往颇感压抑;宾馆、棋牌室林立,约会软件横行,而公共文化设施滞后,借房地产东风,公园、电影院之类的硬件设施倒是不错,但软件奇缺,急需文化领域的供给侧改革……

如此,我们会清晰地看到,多年发展下来,乡村/县域硬件短板已被补齐,但文化散乱、空洞,价值虚无,文化短板不断凸显,内生力量始终缺失。而此前快速城市化、工业转移阶段的繁荣,不可能一直持续。此时,一旦外部经济不佳,经济活力消退,势必导致社会氛围更加沉闷,并加重内卷。

大人们缺了方向,更会退回来卷孩子。七月之前呢?是六月高考。再之前呢?是令人喘不过气的高三:今年过年,我读高三的堂弟只放了从除夕到初五的假,而平常只有周六下午休息半天,每天早上7:10赶到学校,晚上10:30左右到家,高三前的暑假,需补课20天,缴费1000元。

再此前是高一高二,有正常的寒暑假和双休,但双休也以托管的名义“补课”一天半,同样只能休半天,每学期额外缴费一千四五百元。县一中主打艺术、体育特长班,每年学费、培训费加在一起需要五六万元——学校为“响应”双减的政策,特意在校外新建了一栋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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