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大姑姐一家4口从老家县城到信阳来，准备乘明天早上8点多的火车去郑州，老六让我在家里做顿饭。

我嘴上答应着，撂了电话，赶忙去家庭餐馆订个房间。

我大嫂的厨艺算是好的了，每次去他家吃饭，他能在厨房里忙得一身汗，做一大桌子菜，自己累的都吃不进去了，客人还有挑三拣四的，尤其是那几个当过厨师的孩子，“这个菜应该这样炒，那个菜应该放点生抽。”

还有那几个小学生和中学生，端着饭碗，对着20多道菜，把转盘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得我眼里直冒火，“咋的？这菜还没有你们学校食堂的饭好吃呀？”

现在的孩子也娇气，说一句就不吃饭了。

端午节在大嫂家吃过饭后，第2天大姐说我，“昨晚上10点多，小二回去，我给他下的方便面。”

母亲还心疼孩子没吃饱。

我瞪大姐一眼，“你咋嫩惯孩子呢，不吃拉倒，方便面也别让他吃，你还给他下。”

我是不允许老六和小六挑食的，并且我在做饭上，从来不费时间和下功夫，同样的饭菜，我能让他们吃上两个月，谁有意见谁下厨。

小六都21岁了，不知道挑食是啥东西。

昨天周一，老六还在上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也没有停的意思，天空像泼了墨一样，又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满眼包含着泪水，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几滴，出门不带手机可以，不带雨伞，那还真不行。

订了房间，买了水果饮料，又带上烟酒，给老六发个位置，“大姐好容易来一趟，咱在餐馆里吃一顿，显得热情一些。”

老六说我懒。

我说这顿饭我掏钱。

大姑姐早起就打电话说，“反正你家有房子大，你可别给我们订酒店。”

我老家的7楼有三个卧室，最小的那个卧室以前是婆婆住，因为那边离卫生间比较近，她眼睛看不到，出了卧室的门，走个8步远就到了。

从卧室到卫生间那一面墙，被婆婆摸得黑黢黑黢的，我用抹布擦过好几次，墙皮都擦掉了，颜色改变的也不多。

三年前婆婆去世之后，我就把那间卧室里的东西全都收拾完了，该处理的处理，该扔的扔，现在那间小屋只放了一张乒乓球台，和几个用不上的餐椅 一个小方桌，是当年老六买来当麻将桌的，一次也没用，麻将就让我送人了。

那个卧室的窗帘我拆下来洗后也没再装上，婆婆当年睡的那张床，我刚搬到楼下，就被邻居拿走了。

这些年我也不在家里待客，亲戚们的孩子暑假来住，也都是睡在客厅的地板上。

今年5月份天气特别的热，考虑到小六暑假要回来备考，老六才把两个卧室都装了空调，这也是10多年来，自从我们搬到农村的老家，夏天是第一次睡在卧室里。

我给大姑姐说，婆婆当年住的那个卧室，床已经撤了，窗帘也撤了，里面也没有空调。

大姑姐说，“这几天又不热，随便铺个席子都能睡了。”

我笑着解释，“那哪成呢，你多少年都没到我家里来住过，我在小区门口酒店给你们开了一间房。”

大姑姐提高嗓门，“六毛，浪费那个钱干啥？一晚上得好几百呢，咱们聊个天儿，随便在沙发上卧一下，天就亮了。”

我说房间已经定好了，再取消也要扣钱。

大姑姐叹口气，“又不是外人，花那个钱干啥？你这弄的，我下次都不敢来了。”

去年冬天，我侄女小秀带着孩子在我家住了一晚上，光是洗漱的毛巾我就拿出来三条，还得给他们准备牙刷，漱口的杯子，拖鞋睡衣啥的。真的好麻烦，关键是他们穿了一个晚上之后，那些东西还 扔了可惜，留着用不上。

大姑姐一家是下午3点多坐班车过来的，然后再坐公交车到我的老家，我和小六早早的在酒店门口等着。

大姑姐见到我们就高兴地说，“就在家随便吃点得了，我还给你带有板栗和一只土鸡呢。”

我笑着接过大姑姐的东西，“我做饭的水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家餐馆刚开业，又便宜又实惠，服务员和老板都是我们小区里的人。”

我把土鸡和板栗交给老板，让他加工一下。

来吃过一次之后，我点菜就有经验了，不等老六吩咐，7个人，我点了8个菜。

我每点一道，大姑姐就拦着，“够了够了。”

小六说，“大姑，你别拦着我妈，我也好长时间没在外面吃过饭了。”

大姑姐笑，“你妈虽然不会做饭，但你和你爸都长得又白又胖。”

小六哈哈笑，“大姑，你不知道，我妈做好了饭，我要是和我爸 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妈就把我们的筷子收走，说下顿饭谁爱吃谁做。”

大姑姐 把她的孙子拉过来，“听见没有？再挑食，你自己做饭。”

那个8岁的男孩笑着说，“那我就天天吃泡面。”

喝着茶，聊着天，嗑着瓜子，吃着油桃，不知不觉两个小时就过去了，等老六穿着雨衣，骑着电瓶车来的时候，菜都上齐了。

老六对桌子上扫一眼，“这菜点的有水平呀。”

我嘿嘿笑，“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呀。”

吃完饭，我们把大姑姐一下送到酒店，老六说他明天早上来送他们去火车站。

大姑姐眉头一扬，“你家里又没车，你来了也是叫出租车，何必费那劲呢，我们自己去，离的又不远。”

老六说他在酒店里再陪大姐他们聊会儿天，让我和小六先回去。

小六说晚上吃多了，我俩打着雨伞，围着小区又转了一个多小时才上楼。

到家后我忙着烧开水，小六打开WiFi，等我冲完澡，躺在沙发上，摸到手机，才发现出门的时候没有开流量，刚连上家里的网，微信就弹出来两条信息。

是小秀发过来的，问我在干啥？再一看时间是晚上7点多，这会儿已经10点多了，那会儿我们正在餐馆里陪大姑姐一家聊天呢。

我问小秀有啥事？

小秀说，“我下午去我奶家了，我奶这两天头晕，两顿都没吃饭了，你明天早上带她去量个血压，要有啥问题你给我打电话，咱一块儿带她去医院。”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

有了孩子忘了娘。

自从小六放假回来后，离母亲家也就是2公里的距离，但我很少去他那里，偶尔散步的时候遇到，也就是简单的聊两句。

甚至我想着离得近，连电话都没有打过。

我赶忙说“好。”

母亲今年都快80岁了，身体一直很好，也一直吃素，因为胃里爱发酸，每天早上母亲都要吃一碗热干面。

母亲最大的毛病就是忌讳看医生，忌讳吃药，有啥毛病都选择。

小秀又交代我，“明天你早点起来，我奶都是5点多起床，6点多就出去吃早饭了，测血压前最好别吃饭。”

“好。”我简单的答了一句，心里七上八下的，母亲很能扛，也能吃苦耐劳，不是大毛病，她从来不叫唤，即使有点小问题，也不会告诉我们。

我问小秀，“这下着大雨，你咋又回娘家了？”

小秀说她儿子在这儿，他过来接孩子。

晚上陪大姑姐喝了点红酒，聊着天，不知不觉晚饭又吃多了，下午又喝了一杯浓茶，这会儿都快12点了，一点睡意都没有。

早上6点起床，赶紧洗刷刷，悄悄的拿上钥匙和手机就出门了。

到了楼下才给父亲打电话，“大，你起床了没有？”

父亲说早就起来了。

“我妈呢？”

一句话还没说完，天又开始下了。

父亲说，“她很早就出去散步了，你这么早打电话找她有啥事呀？”

“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晚，没有看到小秀的微信，她说我妈头晕，这两天不能吃饭，我带她去检查一下。”

父亲迟疑了一下，“那都是3 4天前的事了，已经好了。她可能在前门吃早饭，你去看一下。”

母亲小区的前门新开了一家早餐店，母亲给我说过好几次，说那里的热干面才两块钱一碗，我和小六上周也去吃过一次，但我的胃受不了那种调料。

我打着雨伞，快步地往母亲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去，老远就看到外面搭了几个红色的雨棚，母亲怕热，吃饭都是在外面。

自从小六回来，我的作息完全打乱了，原来10点睡觉，现在变成11:00 12:00，电视剧看的多了，眼睛也更花了。

我对着红色的雨棚瞅了好几眼，也没见到有人。

正扭头想进店里面去看看，突然听到母亲在叫我，“幺儿，你也出来吃早饭呀，小六呢？”

我才看到母亲坐在红色的雨棚下，穿着咖啡色的上衣。

母亲不看电视，也不玩手机，偶尔听听收音机，她的眼神比我还好。

我快走两步，把雨伞合上，母亲给我拉一个小板凳，又用纸巾擦干净上面的几滴水，“来，坐这儿。你是喝豆腐脑还是喝豆浆呀？吃点包子还是糖糕呀？”

我说我家里做有早饭。

母亲问老六在不在家？

“昨天我大姑姐来了，老六才回来，平常下雨他都不回来。”我挨着母亲坐下。

母亲的早餐很简单，一杯豆浆，三块钱的热干面，“你也吃点再回去呗？我有零钱。”说着母亲就在口袋里掏。

我说我不吃，家里的饭都做好了。

“那你出来干啥呀？这会儿买菜也太早了。”母亲慢慢的挑起一口热干面，好像很没有胃口的样子。

“我就怕你已经吃饭了，我说早点来找你。小秀说你头晕，我等会儿带你去查一下血压，再测一下血糖。”

母亲的餐桌对面又坐了一个大爷，母亲瞅我一眼，小声地说，“早就好了。”

我知道母亲是怕邻居们听到说她身体不好，“小秀说你两顿都没吃饭。”

“是热的。”母亲喝了一口豆浆。

“这一个星期都在下雨，最高温度才二十七八度，哪来的热呀。”

母亲看看对面的人，又瞅瞅我，“昨个吃晚饭，强子让小秀给我倒杯酒，我说不能喝，小秀问我咋的了？我说有点头晕，她就紧张起来了，这孩子的嘴真快，啥事都不能给你们说。”

对面的大叔一边等着他的热干面，一边看着我和母亲聊天。

我说，“你这莫名其妙的头晕，不会是低血糖吧，你明天早上别吃早饭，我带你到诊所去抽个血，快的很，用棉签攒一点就行了。”

母亲用脚在桌子底下踢踢我，“我都好了。”

我看着母亲的热干面，“就这一点饭，你挑了半天都吃不进去。年龄大了，有毛病就得早点看，头晕可不是啥好事，你怕啥呢？”

母亲不耐烦的瞅我一眼，偏偏对面坐的大叔眼睛不 眨地，盯着我和母亲，“哪个诊所都可以测血压，吃了饭也可以测。”

我朝他笑笑。

母亲说，“啥事没有，你要不吃饭你就走。小秀昨天晚上来是接他孩子，也没在家吃晚饭，他两个就在这店里炒了两碗炒面，吃了才去的。”

我问小秀的两个孩子又来住了多久？

母亲说早上来，晚上回去，“唉，这不亲就是不中，这要是他亲姥姥在，暑假还不得在这儿住着不走呀。”

我拍拍母亲的膝盖，“这可比不得小六小时候，你还住在农村，场地大，自己种的粮食都够吃的了，也没啥大的花费。他到你家来和在他自己家有啥区别呀？都是圈在屋里。”

母亲不高兴，“你大嫂昨天 早起看到小秀的两个孩子来了，中午就说不回来吃饭，我带两个孩子出来吃早饭，又给他们买点炸鸡腿。”

我又给母亲解释，“天气太热，家里的人多也吵得烦。”

我才回来打扫卫生那两天，小六还没放假，外甥小二每天喊我去陪姥爷玩会儿扑克牌，连着两次，大嫂下班进门就说，“你这打牌比上班还积极准时。”

我平常很少去父母家，尤其是哥哥嫂子都在家的时候，这10多天我忙着和小六玩儿，根本顾及不到父母。

母亲的一碗饭吃了10来多分钟还没吃完，我坚持让母亲明天早上别吃早饭，我6点就过来找她，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

母亲还是老习惯，眉头一皱，嘴巴一撇，“我啥毛病没有。我去医院干啥？我可不像谁谁谁，跳蚤弹下，蚂蚱咬下，就去医院住院。”

我耐着性子，“妈，年龄大了，有啥问题早点发现，你看咱邻居谁没去过医院呀？”

母亲为了让我放心，“好好好，明天我自己到诊所来检查，我又不是找不到，都是老熟人，你不用担心。我两顿没吃饭，家里没有一个人问，倒是小秀听我无意中说了一句，就紧张的不得了。前儿个晚上，你大姐喊我散步，我说不去，就是头晕得很。我没敢告诉她，你大姐也是个操心的命。”

吃早饭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也不想和母亲聊起家务事，“过两天我们要去重庆玩，你要身体可以，我就带你一块去。”

母亲拿着筷子的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去我不去，我坐车晕，我哪都去不了，你们自己去吧。”

我站起来准备走，母亲又问，“你不说小六学习忙得很吗？咋有时间出去玩呀？”

我又坐下来，“学累了，带他出去放松两天。”

看到母亲能吃饭，我心里又踏实一些，父母年龄大了，我其实也是不建议他们去医院做检查的，尤其像我母亲这种心事重的人，啥事你都瞒不了她。

母亲嘟囔一句，“我在家里躺两天，不吃不喝也没人管。”

我轻声的叹口气，“这就是远了香近了臭。”

母亲说，“养个儿子还不如养个孙女儿，小秀儿对我 就像个姑娘一样，看到有啥我爱吃的东西也给我买，看到啥衣服适合我穿也给我买。我昨个就无意中说不想喝酒，她就操心的不得了。”

我笑笑，把右手放在母亲的肩膀上，“你别管我大哥咋样，小秀儿对你孝顺那就好的很。”

母亲眼里满是失望，我知道，她更希望是大哥能在她生病不舒服的时候问一声，“妈，你喝水不？”

这胜过任何灵丹妙药。

可是，我那性格完全随我母亲的大哥，至少有4年没叫过“妈”了。今年母亲的生日，大哥都借口没来。弄得我在老六跟前很没面子。

父亲要是身体有点不舒服或者心情不好，大哥就紧张的给我打电话。

大哥和母亲虽然在我的调和下，看似关系缓和了，但心里还都过不去那个坎儿，也拉不下来那个脸儿。

尤其是母亲，一生气就爱说，“我没儿。”

大哥憋了一肚子的气。

我批评过母亲好几次，“你不能再说那句话了，你那句话打击面也太广了，我父亲会咋想，我大嫂会咋想，小秀会咋想？”

母亲还不高兴，“小时候把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咋的，我现在骂一句就不能了？”

我眉头紧皱，我最怕和母亲聊天，尤其是聊这些家长里短，根本聊不到一块去。

“你说你没儿，那不是咒我大嫂没老公，咒小秀没爹吗？”

母亲听不进去。

母亲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连我们的县城都没去过，她的眼里只有我父亲，我大哥，我大嫂，在一块生活久了，看到的都是对方的缺点。

母亲对人心肠好，就是爱记仇，嘴巴太碎，爱翻旧账。

老六一直说我随我母亲，爱啰嗦，“你将来和他姥有过之而不及，当心媳妇也是讨厌你。”

昨天我们三个聊的高兴，我问小六，“你爸总是说我的嘴碎，将来和儿子媳妇相处不好，你自己说说看，你爸是不是比我还能啰嗦一些呀？”

小六笑而不答。

“你给个准确的话，伤了谁都不要紧。将来老了，我和你爸如果和你们住在一起，到底媳妇更讨厌谁？你最受不了谁？”

我坚持让小六回答。

小六眼睛盯着手机，“妈，你这不是挑起事端吗？”

我得意的朝老六笑，“看见没有？小六的情商比咱俩都高，从小到大，问他更爱爸爸还是妈妈，小六从来不正面回答。”

今天起了个大早，啥事儿没干成，等我7点多到家的时候，老六小六都起来了。

“小六，你起这么早干啥呀？赶紧去睡个回笼觉，你爸说8点开饭。”我把雨伞放到鞋架上，转身去把厨房的稀饭锅打开，再把甜酒膜放到电饼铛里。

小六洗完脸跟了进来，“妈，我听到大门响，你去哪儿了？”

“你姐说姥姥头晕，我想带她去看看。但姥姥又好了，在外面运动吃早饭呢。”

老六说，“这小秀也真奇怪，她咋不告诉她爸呢？”

我冷笑一声，“唉，谁能都像你，是个大孝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