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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的时候，30岁的我已经在广东打工多年，那年的8月，我带着妻子回到老家，主要原因是我们夫妻有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妻子怀孕了。

我和妻子是93年结婚的，婚后第一年妻子就怀上了。但因为早孕反应太严重，最后到了连水都喝不下的程度，看着妻子那么辛苦，加上我们也确实还年轻，就选择了终止妊娠。

原本以为，我们夫妻都很年轻身体也不错，很快就能再次怀上的，可这一耽搁之下就再也没有动静。

之后的几年里，我也带着妻子看了很多医生吃了很多药，但都没有见到效果。看着和我们同年结婚、甚至还后两年结婚的人家，孩子都能满地跑了，我们夫妻心里也蛮不是滋味，于是便一起南下广东打工。

离开了老家，名义上是为了多挣钱，我们夫妻进了同一家电子厂，虽然都是普通的生产线员工，但省吃俭用之下，每个月也确实能赚下一些钱。

但我们心里还是有个不好说的原因，之所以要离乡背井，目的就是为了躲开亲人熟人异样的眼光，赚多少钱反倒是其次。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来到广东两三年后，也没有去吃什么药，妻子突然又怀上了，这对我们夫妻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讯，当即就辞职回了湖南老家。

回到家稍微收拾收拾就安顿好，父母和亲人们更是喜出望外，毕竟，天底下有哪个老人不想早点做爷爷抱孙子？

以前顾忌着妻子久久不怀孕，父母都尽量避免在她面前说起孩子的事，如今真的怀上了，说起话来就没有那些禁忌，家里顿时就喜气洋洋。

因为离家有好几年了，家里的那些农活我们也丢生了，几亩田土也是父亲在耕种着。

用父亲的话来说，自己虽然六十多了，但还没有当爷爷呢，还能算是个中年人，能做点事就多做点，将来有了孙子就“退休”带孩子了。

父母的话更是让我们心里惭愧，但无论如何，妻子马上就成了家里的“大熊猫”，简直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地步。

弄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能吃能喝一点感觉也没有，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来服侍我呢？

就那样，在家里住了几天之后，妻子就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

一开始，我每天都会去岳家走一趟，但也不好每天陪着妻子住在娘家。反正也不担心她在娘家没人照顾，干脆就给她送了点衣服，让她在父母身边再做一段娇娇女。

这样一来，我在家就没多少事情做，就算想帮着父母做点农活，因为刚搞完双抢不久，算得上难得的一段空闲时间，于是每天就吃过饭就去找乡亲们闲聊。

一转眼回家半个月了，时间来到8月中旬了，那天早上吃过饭，我又按照习惯走出家门，准备去找几个老伙计聊天打屁了。刚刚走出来两三丈的样子，就听到邻居峰哥家里传来一阵争吵。

在农村人家，夫妻间争吵的事那是见怪不怪，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真的大动干戈，邻居们多半也不会过问，反正人家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别人还真不好插嘴。

问题是我实在太无聊了，便放慢了自己的脚步，虽然还是在朝前走，其实就是竖起耳朵听八卦。

峰哥是我家的邻居，虽然是兄弟辈，其实比我大了十几岁，关键是我们两家的关系素来就不是很和睦。

农村的邻居嘛，相处好的那叫“远亲不如近邻”，但也有很多不大和睦的例子。毕竟挨得近，你家的鸡跑去啄我家的谷子，我家的猫打翻你家的油瓶，稍微处理不好，邻里的关系就会紧张。

我和峰哥倒也没有发生什么直接的冲突，主要是我父亲和峰哥的父亲那一代，曾经搞集体的年代，两家因为鸡鸭的事情吵过几次。

于是，直到我和峰哥都长大了，虽然在路上见了面也会打个招呼，但都不会去对方家里。

今天突然听到峰哥家里有人争吵，反正自己又没事，虽然谈不上什么幸灾乐祸，老实说也更多是八卦之心。

可这一听就不得了，峰哥家里竟然真的是喜忧参半的事。

虽然和峰哥不怎么打交道，但他家的底细我也基本了解的，峰哥夫妻俩都是小学都没读完的人，四十多了一直都是在家里种地，日子过得算是紧紧巴巴的。

但峰哥有个很争气的女儿叫小芬，自从开始上学算起，成绩一直都非常优秀，也是长期受到村里人赞美的孩子。就连我这个和她父亲不怎么对付的便宜“叔叔”，路上遇到也忍不住要夸她几句。

小芬今年高中毕业，听争吵应该是她考上了大学，具体哪所学校我还不清楚。

但听峰哥夫妻争执的声音，主要就是学费的问题。峰哥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峰哥的妻子则说，就是把家里的房子卖掉也要送女儿上学。

听到峰哥妻子那番“据理力争”的话，我也忍不住哂笑起来：在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别说你家这破破烂烂的房子，就算是红砖楼房那又会有谁掏钱买？

我一边听着，一边也在摇头，羡慕小芬的争气能考上大学，也感叹她生错了人家，遇上父母条件太差，考上大学只怕也是好事多磨。

这么想着，我走的也就越来越慢，眼见得就要走到那个拐弯处了。突然，峰哥家里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你们别吵了好吗，我不去读书了，明天就去打工去。

这个声音当然就是小芬的声音，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尽管是在她自己家里说话，但我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小芬的嘶吼当即就把我给“定”住了——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你小姑娘竟然就不去读了，还说要去打工去？

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以为打工就那么容易，就是我这样也算是见怪风浪的大叔、也只能随波逐流啊。

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像堵了什么东西一样，原本想要去和别人聊天的心情也没了，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最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掉头回去，走到峰哥家的后门口，跳下那个不到一米高的土坎就到了他家门口。

即使到了这时候，我心里还是对峰哥有点看法，嘴里大声喊着：小芬在家不？

听到我的喊声，屋里的争吵马上停了下来，峰哥老婆从厨房走出来，小芬也跟在后面，脸上还挂着几滴眼泪。

虽然我们两家关系不大好，但毕竟我们这一代没有什么直接冲突，峰哥妻子和我打了个招呼，小芬也在一旁怯生生地喊了一声，然后问我什么事。

我装作啥也不知道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对小芬说：小芬，恭喜你考上大学，你可是我们这湾里第一个大学生啊，作为邻居，我也感到脸上有光，特意来恭喜你。

见我说的这么豪爽，峰哥夫妻在屋里赶紧请我进去坐，我没有推辞也进了屋，小芬很乖巧地给我端了碗茶过来。

尽管我声明是来恭喜的，但毕竟我算得上是第一次进他们家的门，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我便随意问了小芬一些问题，主要就是哪个学校，要多少学费，准备得怎么样了之类的话。

小芬告诉我自己考上的是中医学院，学费大概是两千多块钱一年，至于准备嘛，反正家里的情况你也是知道，还真没有什么准备，也不知道怎么准备。

说到最后，小芬甚至还低声说了句“我不想去读书了，还是去打工算了”。

我原本还不大好乱插嘴，小芬这句话一说出来，刚好让我找到了借口。指着她就是一顿呵斥，说别人家求神拜佛都考不上，你考上了大学还要放弃？不就是两三千块钱么，这学费我给你，等你将来有钱再还我。

我一边说一边把钱包拿出来，数了整整三千块钱塞到小芬手里。整个过程里，他们一家三口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还不忘叮嘱小芬：你别说什么去打工了，你大叔我两口子在南方打工三几年了，那份苦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吃的。再说了，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让你去打工还不如我呢。

我说完就起身，峰哥夫妻这才如梦方醒，拉着我想说点感谢的话，我赶紧拦住他说：

我借给小芬的钱可不是借给你，你也别到处嚷嚷，尤其别让我老爹知道就行。说完就不管不顾地走了，心里确实很畅快。

可回到家，摸了摸空瘪瘪的钱包，我心里才想起，这事还瞒着怀孕的妻子呢，这三千块钱虽然不是我们所有的积蓄，却也不是一笔小钱，总得先去把她安慰好才行。

于是又去了岳家，变着法子哄得妻子开心了一阵，最后就说到小芬上大学没钱的事，见妻子也为小芬高兴又惋惜，我才吞吞吐吐把借钱给她的事说了出来。

木已成舟，妻子虽然一开始有点不大高兴，但随即也释怀了：难不成让你去把钱要回来？人家小芬也确实难得，就当做个好事吧。

就那样，小芬顺利开了学，而借钱的事，峰哥确实也没有和我父亲说起。

但从那以后，峰哥就变着法子来“讨好”我父亲，两人原本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一个愿意“服小”，慢慢地，两家的关系就好了不少。

那年底，我自己的儿子出生了，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孩子出生后，一家人基本都围着他在转，我们夫妻也没有再出来打工了。

小芬顺利上了大学，和我们家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每次回家都要来逗我孩子玩一阵。再后来我孩子长大了，小芬每次回家就成了他的私教老师。

虽然也相差了十七八岁，但两个孩子的关系真的就像亲叔侄一般。小芬大学毕业后又读了研究生，然后回到我们市里的医院当医生。而我的儿子或许是受她的影响，从小的学习成绩就很不错。

再后来，我的孩子也长大高考了，也顺利考上了大学，此时的小芬，已经是我们市医院的主任医师了。

我们夫妻也慢慢老了，这些年来，只要有时间，小芬就会回乡下来走一走，尽管也就是半天一天的时间，都要来我家里看看问问，让我们有什么需要的就随时打电话给她，她都会帮我们安排好一切。

尽管我们夫妻只生了一个儿子，但这些年来，小芬和我们相处得就像一家人。我们对此也深感欣慰，当年的一次举手之劳，没想到会让我们多了个女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