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文学的传承（评论）
宋家宏
中国当代文学的“先锋文学”，是在上个世纪“85新潮”的文学巨浪中出现的，并且是“85新潮”最重要的力量。短短的几年中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产生了数十位代表性作家，推出了一大批影响深远的作品。作为“先锋”文学现象，这在世界文学史上，也是不多见的现象。
中国当代文学的先锋文学不仅是人数众多，而且影响巨大，当年那么多读者在读先锋文学！很多人抱着《我是少年酒坛子》那样的作品读，他哪里是在读先锋小说，他是在读希望！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求新求变的希望。追新求变，是那个时代的社会思潮，只要新，就有巨大的诱惑力。这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先锋”小说爆发得如此绚烂的社会背景。 “85新潮”前后爆发式出现的先锋文学延续时间不算太长，到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已近尾声，这一阶段出现的先锋作家有近二十位，比较典型的有马原、洪峰、苏童、格非、余华、孙甘露、莫言、残雪、海男等，还可以举出一些，比如云南的姚霏那时的创作也在其中。旗帜性的人物当然是马原，这面旗帜哗啦啦作响，一度所向披靡。可是好景不长，80年代末，先锋们开始转型，90年代初大部分先锋作家已经向现实主义“回归”了，出现了“新写实主义”小说，只有几位仍然在坚守先锋小说的创作。这其中有非常深刻的原因：一是求新求变的社会思潮开始弱化了；二是中国读者的审美传统是从评书与史传文学中培养起来的，与“先锋”天然不适；三是先锋文学并不需要这么多“先锋”。
当先锋小说留给文坛一个背影，评论界惊呼“先锋小说已经远去”时，遥远的边地云南冲出了一匹黑马，这就是《大家》杂志。这家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创办的文学刊物接过了“先锋文学”的旗帜，试图重新集合队伍，成为先锋文学的重镇。风流云散的先锋作家们又有了“归家”的感觉，一些带有明显先锋特色的作品在《大家》发表。所发表的作品文体边界也扩大了，先锋文学不仅有小说，还有散文、诗歌，都有重量级的作品出现，造出的声势不小。这是中国当代先锋文学的第二个阶段。这个阶段的旗帜性人物是谁呢？我认为是海男。一本文学刊物，要形成自己的鲜明特色，要有自己的生命，必须有自己的灵魂，这一灵魂往往是由个人注入的。《大家》在那时，这个灵魂人物就是海男。中国当代先锋文学第二阶段延续的时间也不长，杂志要生存下去，有市场规律必须遵守，先锋作家们的阵容也大不如前，读者的阅读兴趣也大幅度“转型”了，中国当代先锋文学不时透露出孤独与悲凉的气氛。
我对先锋文学的判断没有太浓重的悲观。先锋文学不需要太多的人马，也不需要太多的读者，更不需要潮水式的作品涌现。先锋就是孤独，先锋是遥遥领先的前行者，是劈山开路的探寻者，不孤独还叫“先锋”吗？先锋文学是孤独的，它不能寻求大众的认可，不可能成为金庸、琼瑶式占有广大市场的作品。日本的新感觉派，仅五六个人，其中有川端康成。受他们的影响，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在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也出现过一个先锋小说派，这就是中国新文学的“新感觉派”，最典型的作家其实只有三个人，刘呐鸥、施蛰存和穆时英，他们主要汇集在施蛰存主办的《现代》杂志上，给中国的小说读者带来了新的审美趣味，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国作家的小说观念与写法。可是好景不长，抗战爆发，销声匿迹。他们在那时，也是很孤独的。但是你不可能否认他们取得的成就和作用。到上世纪90年代这些先锋们虽然所谓“回归”了“转型”了，但是他们的探索、他们的文学观念与写法、他们探索的结果，已经积淀到新的小说中，即使是现实主义文学也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90年代以后的现实主义作品也已经与过去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大不相同。这就是孤独的“先锋”的贡献与作用。
中国当代先锋文学到了第三个阶段。作家陈鹏十多年来一直在为先锋文学摇旗呐喊，也在以自己的创作召唤同道与读者。他曾接手《大家》主编，之后又创办《大益文学》，现在又推出《新小说手册》。他举办各种文学活动，扩大先锋文学的影响。我与他曾共同把作家残雪请入云南大学，举办沙龙，取得非常好的效果。他尊马原为师，又在探索新的时代语境下中国先锋文学的特色。陈鹏在边地云南为中国先锋文学所做的一切，放眼全国意义重大！非常有意味的是，马原、洪峰，这两位为先锋文学做出杰出贡献的作家都把自己晚年的归隐生活安置于云南大山之中。
只要有人类存在，文学就会存在，鲁迅在《门外文谈》中说到了“哼唷哼唷派”文学，那是人类最早的文学。我非常认同加拿大传播学大师麦克·鲁恩的观点，他从技术决定论出发，以负载文化信息的媒介形式的不同，而将文化传播分成三个阶段：口头文化—印刷文化—电子传媒文化。文学永存，只不过传播媒介不同了，形式和内容都会发生深刻的变化。不要轻视当前的网络文学，中国的网络文学只有不到30年的历史，从人类文化传播的角度看，连短暂的一瞬间都谈不上，但网络传播是不可改变的大趋势。在这个趋势里，先锋文学同样有所作为，还必须有所作为。
文学的前景光辉灿烂，先锋文学重任在肩。
作者介绍
宋家宏，云南大学文学院教授、滇池学院人文学院院长，文学评论家。发表评论百余篇，出版《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从“恋歌”到“史诗”——彭荆风创作论》等五部著作。
来源：大象文艺周刊
编辑：姚泽旭
编审：闫钰
终审：王一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