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慧慧其华[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7-24 03:3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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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某某

守寡三年后。

我的夫君回来了。

却带着另一个女子,还有了孩子。

见到我他迟疑地问:

「这位夫人是?」

好好好。

不认识了是吧?

卷走他一半私产后我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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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少年郎是鲜衣怒马的小将军程锦云,是跪在我爹娘面前承诺这辈子只要我一个的男子。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承平侯府的世子程锦云和世子夫人姜慧慧琴瑟和鸣,夫妻和顺,是难得的佳偶天成。

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边关告急,程锦云受命去边关平乱。

我一边给他收拾东西一边哭,他抱着我说对不起,说我怀孕辛苦,他却不能陪同。

我默默地把平安符一个又一个地缝在他的每一件衣袍上,我们之间无需多说,我会为了他坚强,他永远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我。他也会为了我更加努力保护好自己,我们夫妻与共。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我怕打扰他作战,只有他来信时才会给他回信。

他跟我说边关的风沙很大,但落日极美,那里民风彪悍,小姑娘都可以抛头露面,他说有生之年一定要带我去看看。

我给他回信,告诉他宝宝会踢我了,大妹妹在议亲,议亲对象是我们隔壁宁国公府的三少爷。

他回信说,三少爷得他真传。

我觉得这句话有点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他说三少爷和他一样爱爬墙头给小姑娘送东西。

宝宝八个月的时候,他的书信说,快回去了,怕赶不及就把孩子的名字也想好了,女孩子就叫程宛兰,男孩子就叫程长松,小名让我取。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又幸福。

然而……

长松出生的时候,他没回来。

长松百日宴的时候,他还是没回来。

长松一岁抓周的时候,他杳无音讯。

长松三岁开蒙的时候,承平侯府门口来了一对男女,怀里还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大概一岁多的样子。

门房激动地通报,世子回来了,是世子回来了。

我正在给小长松做贴身的里衣,听到消息时银针不小心扎进了手指里,钻心地疼。

他黑了,皮肤变得粗糙了一些,但少年气减少了,反而阳刚之气更足,我呆呆地看着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太夫人抱着他,心疼地一阵哭,大夫人也在旁边絮絮叨叨:「你这些年做什么不回来,也不给府里报信,我们都以为,我们都以为……」

话说不下去,大夫人和太夫人都抱着他哭得肝肠寸断,我看着这一幕,视线一片模糊。

无论如何,至少,他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的。

他赶忙跪下来道歉,说是他不孝。

最后那场战役,他不小心中了一箭,滚下山崖,又掉进了悬崖下的深渊中,漂泊到了数十里外的织云镇,并且因为脑袋撞到了大石头,所以失了忆。

太夫人抱着他诉苦:「你知道我们差点把悬崖翻过来了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承平侯府 200 暗卫在那附近整整找了你一年,谁能想到你会漂泊到别的地方。」

我的少年郎肉眼可见地慌了。

「都是孩儿不孝,两年多的时间,都不曾想起之前的事情,还是琪语前阵子去街上卖草药,看到官兵张贴的寻人启事,觉得画像中的人和我相似,带我去看,我才堪堪记起一部分,至今脑子还是有些混乱和迷茫,实在对不住祖母和母亲。」

太夫人和大夫人面面相觑,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狐疑地开口询问:「这女子……?」

程锦云赶紧拉着那女子和孩子一起跪下:

「祖母、母亲容禀,孩儿流落织云镇,幸得琪语和岳父大人相救,他们为我扎针,为我制作草药,岳父大人还把我当自己的子侄一般,教我烘制药材。

「后来我和琪语在相处的过程中情投意合,岳父大人做主,给我们举行了婚礼,后来我们又有了宛儿。」

那女子不卑不亢地跪在那里:「给祖母、母亲请安,这么多年不曾在你们膝下承欢,还累得祖母、母亲如此伤心,都是我和序阳的过错。」

序阳?

我站在旁边,一时不知道要如何自处,序阳是他在织云镇的名字吗?那三年,他完全忘记了我的那三年,他就是用的这个名字吗?

太夫人再错愕也只得先把那女子扶起,嘴上还在说:「好孩子,多亏了你和你的父亲,不然云哥儿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对我们承平侯府有大恩啊。」

那女子羞涩地笑了:「祖母快别这么说,其实仔细想想,都是缘分,如果不曾有那一遭,我也没办法和序阳相遇啊,上苍这么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的。」

真的有道理吗?我抬头想问问上苍,但头顶只有承平侯府端庄大气的屋顶,我看不见我的上苍,我也找不到人问一问。

程锦云和琪语终于发现了大厅中格格不入的我,程锦云疑惑地问:「祖母,这女子是……?」

太夫人和大夫人的面色都有些错愕,她们万万想不到,程锦云居然……完全地忘记了我。

我的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又仿佛有隔了很远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慧慧,这是我从大姐姐那讨要的玩偶,大姐姐说整个上京城只有两只,是从外番传来的,你拿去玩。」

「慧慧,这盏灯是小爷在上元节灯会赢得,只此一盏,送给只此一个的慧慧。」

「慧慧,我祖母说只要我科举能拿到武状元,就上门提亲,小爷一定让你做状元夫人。」

「慧慧,我程锦云何德何能可以娶你为妻,我向你保证,这辈子只你一人,我们要做真正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慧慧,等以后我们一起去大漠看日落,去江南看樱花,去边陲小镇看异域风情,无论做什么我们都是一起的。」

「慧慧,你等我回来。」

「慧慧,慧慧,慧慧……」

从八岁到十八岁,我的程锦云永远都把我放在心尖尖上,他是忘了自己也舍不得忘记我的。而上苍不佑,把我的程锦云永远地留在了边关的悬崖下,连带着他对我的爱。

回来的,是琪语的序阳。

2

太夫人和大夫人一个劲地逼问他怎么会记不得我,他说现在记忆也有些模糊,好像有一部分很重要的东西,但只要他去想就头痛欲裂,所以他一直想不起来。

然后他款款地走到我的面前:「这位夫人,请恕我无礼,实在是摔了脑袋以后不灵光,想不起来,可否请夫人提示一二,也免得我和琪语太莽撞,冲撞了夫人。」

我的视线又不好了,我堪堪稳住身形,跟太夫人和大夫人告辞,我的长松要下学了,我要亲自去接他。

承平侯府当晚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庆贺离家三年的世子终于又回了家。

我这个管家三年多的世子夫人实在打不起精神去应付,和太夫人告罪,太夫人握着我的手,眼泪直流。我不知道这眼泪是什么意思,是同情还是愧疚?我都不需要。

我姜慧慧是程锦云疼在心尖尖上的世子夫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第二日我带长松去寿安堂给太夫人请安,序阳和琪语已经带着宛儿在那里了,还没进屋就听见他们的笑声,小长松抬头问我:「娘亲这两日不开心吗?」

我错愕地看着小团子,他闷闷地说:「自从世子回府,娘亲就没笑过了。」世子?小长松这个称呼真的是出乎我的预料。

我牵起他的手,笑着捏捏他的小肉脸:「娘亲怎么会不开心呢?我们快去给老祖宗请安。」

小宛儿长得和小长松非常相像,眼睛大大的,精致得像个糯米团子。长松没出生前,我幻想过的女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太夫人一边搂着一个奶娃娃,和大夫人郑重地对视了一眼后,说:「云哥儿,昨天太混乱,有些话也没来得及说,但今天我们侯府必须给慧慧和长松一个交代。」

序阳疑惑地看向我和长松,欲言又止。

大夫人的眼眶已经红了:「云哥儿,你一走三年多,音讯全无,暗卫搜寻一年无果后,我和你祖母做主,想让慧慧归家另嫁,但慧慧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见到你,她永远不会离开承平侯府,因为你走之前,她答应要等你回来的。」

太夫人接着道:「你们自幼相识,从小你就像护着眼珠子一样地护着慧慧,是你亲口求我去姜府提亲,也是你亲自跪在姜家二老面前承诺这辈子只有慧慧一个。

「现在阴差阳错,你失去了记忆,被琪语救了,还成亲有了宛儿,我和你母亲都很感激琪语,也明白你们都是不知情。但,慧慧这几年撑得太苦了。」

太夫人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眼泪、鼻涕一起流,小宛儿乖巧地给太夫人擦眼泪,我的小长松从丫鬟手里接过手帕递给太夫人。

我一直没说话,余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序阳,他从开始的错愕到惊诧,再到难过、遗憾,但他从始至终没有松开握着琪语的手。

琪语也是一副大为震惊的模样,她跪下给太夫人磕头:「祖母,对不起,我不知道序阳已有妻室,更不知道序阳之前和少夫人情深如许,不然我一定不会和他在一起的。」一边说一边有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眶中滴落。

宛儿也从太夫人的怀里挣脱,叫着:「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序阳更是跪在琪语旁边,揽着琪语的肩膀认错:「祖母,这一切都和琪语无关,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摔坏了脑袋,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太夫人红着眼眶扶起二人,然后牵着我的手,把我们三个人的手放在一起,哽咽道:「慧慧,从前我们两家住隔壁,老侯爷他们去得早,我和你母亲孤儿寡母地拉扯大云哥儿他们姐弟三人,多亏姜家老太爷帮忙引荐名师,多方照拂,我也是一直把你当自家的孩子看。

「后来云哥儿求我向你家提亲,我怕他配不上你,又逼着他考了武状元,才舍着老脸去提了亲。你们一路走来我们有目共睹。我相信如果不是失忆,他一定会实现他的承诺,但造化弄人,如今琪语救了他,他们还有了宛儿……」

说到这里,太夫人看我一直不说话,有点说不下去了,又对着大夫人递了个眼色。

大夫人接着道:「云哥儿的人品你知道,我和你祖母也不是存心给小辈添堵的人,我们商量了一晚上,决定让云哥儿娶琪语做平妻,你们一个住在东苑,一个住在西宅,平起平坐。

「长松是我们侯府的第一个男孩子,明日面圣我们就请求圣上立长松为我们承平侯府的世子。管家权也还是交给你。好孩子,这样的安排你能理解我们吗?」

每一字每一句的震撼,都不如序阳和琪语紧握双手、泪眼对视来得有冲击力。

3

我咬紧牙关,刚准备说话,突然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子,像一阵风一样跑进来,边喘息边说:「我不同意。」

身后的大丫鬟琳琅着急地拦着:「二小姐慢一些,二小姐。」

是大妹妹锦瑟,她从小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这都嫁人了还是像个姑娘家一样不管不顾,可见小三子真的把她保护得很好。

她像个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大嫂嫂是我们侯府的吉祥物吗?大哥哥真心对她好的时候,她为了大哥哥,努力做好这个侯府的当家主母,哪怕大哥哥一去不回,她为了年少这段感情,十八岁就默认守寡。」

她「守寡」的字样一出来,太夫人和大夫人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但还没来得及斥责,小姑娘又开始一顿输出:

「如今大哥哥失忆了,有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还成了自己想要携手一生的人,你们却口口声声地说为了大嫂嫂着想,让大嫂嫂在这个侯府继续守活寡,你们真的把大嫂嫂当自己家的孩子吗?

「如果今天小三子失忆带回一个平妻,还把我忘了,请问祖母和母亲是不是也舍得让孩儿在宁国公府熬油似的,把自己的一生都葬送吗?管家权是什么多好的东西吗?管家三年狗都嫌,每日晨起就要处理一堆繁琐的事情,还要平衡各家势力,甚至远房三舅母二表弟家的孩子出生,大嫂嫂都要及时送上礼物,这是什么劳神子好差事吗?大嫂嫂要不是为了大哥哥,她何苦来哉?」

我一直隐忍的眼泪在这时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锦瑟看我哭了,一下子就慌了,她赶忙到我面前给我擦眼泪,她那帕子可能有古怪,不然怎么她越擦我的眼泪越多,而她自己的眼泪更是哗啦啦地流,难道哭也会传染?

太夫人想要斥责锦瑟,看我们哭作一团,又叹了口气,终究忍了下来。

而序阳这时终于放开琪语的手,来到我的面前,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君子端方而又温润如玉。他对着我,用一种极其愧疚的语气道歉:

「姜姑娘,请原谅我因为一场战争失去了记忆,又因为造化弄人遇到了琪语,我相信没失忆的我一定会好好呵护你、对你好。但这几年,陪在我身边的都是琪语,关于我们的过往我也确实一点记忆都没有。你高贵典雅、身份贵重,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背信弃义的我确实配不上你,而琪语在上京城只有我和宛儿,所以……」

哪怕他忘记了我,哪怕他想要守护的人不是我,但我依然能懂他的未尽之语。

我对着太夫人和大夫人认真行了一礼:「祖母,母亲,这几年我们守着一个可能回不来的人,互相安慰取暖,你们对我的关心爱护,我铭感五内。如果你们愿意,我依旧是你们的孩子。当年锦云找不到的时候,您二位曾经做主让我归家,如今我的锦云永远留在了边关悬崖,而你们家的世子平安归来,请求祖母和母亲怜惜,可以让我……(我停顿了一下。)」

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我继续说:「可以让我与世子和离,一别两宽,我的少年郎回不来了,我等过了,我对得起所有人,现在我想对得起我自己。」说完我一拜到底。

太夫人是很好很有智慧的长辈,我小的时候学不会骑马,马儿跑得快,我一不小心就被摔下了马,太夫人抱着我给我涂药。

我很沮丧,问太夫人我是不是很笨,太夫人就会笑着,她很认真地跟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感兴趣和擅长的事情。

比如锦瑟妹妹,她很喜欢骑马射箭,并且天赋极高,所以她骑射俱佳,但锦瑟妹妹不喜欢绣花,她绣的竹子像杂草,绣的小狗狗像三个鸭蛋排在一起,锦瑟妹妹也很讨厌写大字,她曾经把自己的脸都涂满了墨水。

锦瑟妹妹在旁边哈哈大笑,一边撒娇说太夫人揭了她的老底,一边笑盈盈地崇拜地看着我,问我怎么可能学得会双面绣,又问我为啥琴棋书画都不在话下,她说她可能天生就没有大家闺秀的基因。

但她一点都不会自卑,她很骄傲自己的骑射功夫,她说,无论是绣工还是琴棋书画,或者骑马射箭,每一项技能都是我们女孩子自己努力才学会的,驰骋草原的女孩子完全没必要觉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呆板,而优秀端方的闺阁女儿家也完全没必要吐槽女侠一般的女孩子粗鲁。

这时候太夫人就会把我和锦瑟妹妹一起搂在怀里,她告诉我们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世间优秀的女孩子不必只有一个模板,可能有的小姑娘经商管家一绝,也可能有的小姑娘调香技艺高超,无论是做什么,如果想要在自己的领域闪闪发光,都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

大夫人是很温柔很温柔的长辈,她会在我们小时候闯祸的时候,为我们求情;她也会在世子遍寻不着的时候优先考虑我的人生,让我归家另嫁。

所以如今无论世子因为什么辜负了我,我都不会怪两位长辈,我永远感激她们从小到大对我的关心和包容。我也在试着说服自己不要怪罪世子,毕竟他失忆了,他现在只是琪语的序阳。

太夫人和大夫人抱着我,心肝肉一般地一阵哭,我觉得有些疲惫,有些事造化弄人,我们哭,我们闹,但无济于事。

太夫人忍痛擦干眼泪,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叹了口气:「云哥儿,可能今天的你还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但我希望如果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你不要再去打扰慧慧的新生活。」

世子的眼眶也有些红,他跪在地上,挺直了二十年的脊梁有些弯,他哽咽道:「祖母,孩儿真的很痛苦,孩儿至今有一部分记忆找寻不到,但孩儿知道姜姑娘曾经肯定是像琪语对于我一样重要的人。」

我打断了他:「世子,不要再说了,程锦云和姜慧慧的事情,现在的序阳没有资格评头论足,姜慧慧永远不会怪战场上的大将军程锦云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抛头颅、洒热血,姜慧慧也有自信,无论何时,在程锦云那里,姜慧慧永远无可替代。世子如今得兴归家,无论如何我都为你和承平侯府高兴和庆幸,最起码你是活生生地站在这里的,祖母和母亲的期盼没有落空。我的山河万里,你不用背负在身上,你能回来,你能幸福安稳,我觉得对我的少年郎来说也是一种安慰。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世子的表情似喜又悲,他牵着琪语的手再次跪在太夫人面前,他的声音依旧清越:「祖母,我不确定今天的决定,十几岁的程锦云会不会难过到心碎,但火烧眉毛且顾眼前,我也是很普通很庸俗的男子,我有自己想要珍惜的幸福。」他一边说一边认真地看着琪语和宛儿,眼神专注而又温柔,「琪语,我们都欠了姜姑娘,我想把我私库的一半资产赠予姜姑娘,你会怪我吗?」

娇俏可爱的女子反握住他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真的很愧疚,也很自责,资产都是身外之物,如果能让姜姑娘好过一点,我完全没问题,我在织云镇还有一些难得的草药和药材,如果姜姑娘不嫌弃的话,我也全部送给她。」

大夫人在旁边跪下:「母亲,我的嫁妆里有一个温泉庄子,是我所有嫁妆里最值钱的一个庄子,慧慧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做不成一家人,我想把这个庄子送给慧慧,当作以后的嫁妆。」

太夫人看着他们连续说了三声「好」,她再次郑重地对我说:「慧慧,祖母知道你不缺这些身外之物,祖母也知道这些东西难以弥补你的万分之一,但原谅我们只能拿这些庸俗的东西求个心安。这是我承平侯府的印章,只有两枚,这一枚我送给你,以后遇到任何难为的事,只要拿出印章,我承平侯府二百暗卫全力以赴,祖母希望你以后可以真正开心,好孩子,祖母真的舍不得你。」

4

我的小长松眼眶红红地看着我,执拗地问我:「娘亲也不要长松了吗?」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啪嗒啪嗒地掉。

我抱着小长松:「祖母,我别无所求,这些印章、庄子、药材和资产我都不要,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可以把长松给我,世子和夫人还年轻,以后指定会儿孙满堂,而我只有长松,求祖母疼我。」

太夫人迟疑地问:「你连松哥儿的世子之位都不要了?」

大夫人也在旁边着急地插话:「慧慧,你也知道的,这几年我们守着长松,把他当心肝肉一样地疼,只要你放心,完全可以把长松放在我这儿养,你永远是他唯一的母亲,我也永远不会干涉你们相见,我会倾尽所有的资源去培养他、爱护他,慧慧,你信我。」

我摇了摇头:「母亲和祖母对于长松的爱不亚于我,但对于年幼的长松而言,现在最需要的是母爱,我也不会拦着长松和侯府亲近,并且我们姜家同样会全力培养他。」

太夫人握着长松的手,一脸不舍:「慧慧,你还年轻,终归是要再嫁人的,长松在未来的某一天可能会成为你的拖累,并且世子之位也是对你和孩子的补偿呀。」

小长松端端正正地对着长辈们「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老祖宗,祖母,我愿意和娘亲一起走,我保证会时常回来看你们,有空的话还会回来小住,如果以后娘亲有了新生活,不方便带我的话,我会搬回来的,但现在,娘亲只有我了啊。」

我的长松才三岁多啊,从来没有体验过父爱,如今父亲回家却直接不认识他,我的心仿佛被人攥着挤压,难过得连呼吸都痛。

太夫人他们终究拗不过我们:「慧慧,我只能把世子之位保留到长松十八岁,如果到时候孩子还不愿意回来的话,我们就考虑其他的继承人了,你们以后遇到任何难处,都可以找我们侯府帮忙,我们无有不应。终归是我们侯府没有福气,留不住你。」

离开侯府的那天,光嫁妆就搬了整整一日,世子的私产、大夫人的温泉、老夫人的承诺都强硬地塞给了我,我说不要,他们却说是给孩子的。

罢了罢了,钱哪有嫌多的呢?

我没有选择回姜府住,我要为小长松考虑,和离的姑奶奶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和单独立府自己当家做主,对于孩子的成长以及自信的建立,都会有很大的差距。

我把长松送进了姜家的私塾跟着学习,忙碌着整理自己的嫁妆资产,也在闲暇之余听到一些有趣的故事。

比如失踪三年多的承平侯世子带着女人、孩子回来,把姜太师家的大小姐气得直接和离了。

比如世子带回来的女子虽然娇俏可爱,却远不如姜小姐端庄典雅有气质,那女子参加了赏花宴,却粗鄙不堪,不通礼数。

比如世子的新夫人管家不严,被奴仆欺哄;在自己的府里举行宴会,却办得错漏百出。

整个上京城都在看世子新夫人的笑话,那些人仿佛没有别的事了,一直盯着这个边陲小镇来的平民女子,看她如何出丑痛苦,然后再乐呵呵地嘲笑一通。

但我相信我见过的琪语绝对不会因此就认输,果然不久后传闻的风向又变了。

世子新夫人再出现在人前,无论是规矩礼仪,还是谈吐,都和最初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世子夫人制定了一系列有效的管家政策,整个侯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连远房的亲戚都念着她的好。

别人或许不知,但我懂,为了做好这个世子夫人,琪语吃了很多苦头,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长松五岁的时候,承平侯府的世子被皇上正式册封为侯爷,琪语也从边陲小镇的采药女成为了侯夫人。

长松八岁的时候,侯夫人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取名长梧。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打理我的嫁妆,我喜欢赚钱的快感,在别人不知道的地方,我偷偷积攒了超多的财富,我的铺子遍布在大梁的各个州县。

我建立绣庄,教女孩们刺绣,我希望她们可以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无论到哪里都不必依靠别人。我把她们做出来的刺绣运输到隔壁的大夏和大魏,赚得盆满钵满,女孩子们也因为可以赚钱,在娘家、夫家有了话语权。

我在各个州县建立慈幼院,很多被狠心扔下的女婴,还有失去父母长辈的小孩子,我都妥善照顾,让他们读书识字明事理,还请了师傅教他们一技之长,无论如何,他们长大以后能够养得活自己。

长松九岁的时候考进了正晤书院,这是大梁最好的书院,从这里走出来的学子基本都在朝廷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唯一的一点,这个书院规定必须住校,半年才能回家一趟,我很是不舍,但小长松一边刮刮脸问我羞不羞,一边安慰我他会照顾好自己。

5

一晃眼六年过去了,我从二十一岁来到了二十七,这些年不是没有人提亲,也不是没有人明里暗里地示好,但我被程锦云那样爱过,总觉得别人不够爱我。

孩子住校后,我去了一趟边关,那里的落霞真的很美很美,还在那里认识了几个豪爽的女孩子,她们教我骑马射箭,她们的性格豪爽大方,她们可以大声笑,也可以大声闹,她们是和大妹妹一样明媚的女孩子。

出来走一遭,我的心性、想法有了很大的改变,我又去了秀美的江南,一路上遇见了很多有意思的人。

其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小柳儿,她是一个摸金校尉,鬼知道我第一次了解她的职业时有多震惊。这丫头在这一行算是祖师奶奶般的存在,虽然她只有十九岁,但她从会吃饭起就开始被带着寻龙点穴,她算得极准,只要被她点到的穴,必定会出大肉。

这丫头的眼睛大大的,留着萌萌哒的刘海,头发也是简单地扎成两个小鬏鬏,当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根本不敢相信她就是官府头疼已久的「柳絮无声」,她豪情万丈地跟我说,让我相信她,她会保护好我的。

而她所谓的「保护」就是,拽着我跟她一起去盗墓,然后带我去看墓室里的奇珍异宝,虽然我爱财,也真心喜欢她的可爱率真,但我真的不想再被拉着去盗墓,只能告别了小柳儿,继续前行。

临别前小柳儿送了我一个不知道什么野兽的骨头还是牙齿做成的吊坠,上面还有繁复古朴的图腾。她说这是她的信物,以后如果遇到难为的事情,去任意一家当铺,都会有人全力以赴地帮忙。我没把这承诺当回事,只是当作好姐妹之间的纪念珍重地戴在身上。

江南水乡的空气有些甜丝丝、雾蒙蒙的,和上京城的干燥不同,这里的女孩子讲话特别好听,软绵绵的,温柔得很。我照例先去打点生意,然后去慈幼院探望那里的孩子们。和丫鬟夏末提着礼物进慈幼院的大门时,刚好和一个男子撞在了一起,好在给孩子们带的糕点礼物都完好。

那男子长得可真好看呀,当得起一句「风流」。原来他在和小孩子们一起做游戏,没看到我们才不小心撞上来。

他看撞了人,赶忙道歉:「姑娘,对不起,小生没看到姑娘,冒失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他的耳根都红透了,真诚而又充满歉意地看着我,呜呼呜呼,这是多么正点的小男生呀,啧啧啧~

我用眼神示意院长不要透露我的身份,夏末更是人精一般地去和院长的人打听这男子的信息了。

我笑着注视他:「公子,快别这么说,是我们太冒失,没有提前通报就进来了。」身边的小孩子们还在大声喊:「大哥哥,快来抓我啊,大哥哥快来呀。」

他的耳朵更红了,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先陪孩子们做游戏,待会儿再跟姑娘道歉。」噗,这是什么品种的呆子呀,莫名有点可爱呢。

玩了一会儿孩子们都累了,洗净手乖乖地等着我给他们分发礼物,他们都穿着棉质的衣服,每个孩子都收拾得干净利索,并且他们的脸上都是笑盈盈的,我赞赏地看了院长一眼,可见她把大家照顾得很好。我给夏末递个眼神,夏末无语问天,这丫头,不就是出来这一趟,到哪里都说要加工资嘛,那底下人做事认真负责任,可不得疯狂加工资~

那男子对着孩子们的时候,温柔得不像话,他会帮孩子们挽起袖子,防止洗手的时候被打温,他还会温声细语地和孩子们沟通,孩子们也极其喜欢、信赖他,足见他不是做样子,而是做惯了的。

那个下午阳光不躁,孩子们纯真可爱,身边的男子秀色可餐(啊不是,你们听我解释),那是我和离后最放松、最舒服的一个午后。

后来夏末告诉我,这男子是章丞相家的二公子,丞相六年前告老还乡,他的长子留在上京城担任吏部尚书,而他的老来子被带回了江南,在当地最有名的青协书院读书。这男子品性纯良,知世故而不世故,在书院口碑极佳,每逢休沐都会去慈幼院看望那里的小朋友。我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爷爷挂在嘴边的「老匹夫」,啧,好不容易看上的一个小男生,好巧不巧还是爷爷政敌的儿子,虽然这章丞相已告老还乡,但这事有点棘手。

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夏末的时候,夏末只会在旁边碎碎念:「离谱啊离谱。」

算了算了,这趟出游,夏末已经被我的转变震惊到,从我和边关的小姑娘们一起抛头露面开始,夏末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离谱啊离谱」,但她一边嫌弃我,一边又为我高兴,只有她才能知道,那些假装波澜不惊的日日夜夜,我熬得有多苦。而如今的转变恰恰说明我真的抛开过去,开始了新生活。

我这边和夏末哀号我无疾而终的小心动,转头在街上又遇到了这呆子,这一次更离谱了,他的马车正常在马路上行驶,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子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躺在了马车前边,然后旁边几个妇人正在哀号,拦在马车前,叫嚣着「马车撞人了,马车撞人了」。

我和夏末对视一眼,多么拙劣的演技呀,还是团伙作案呢。夏末正要过去帮忙,马车里走出了一个男子,夏末快回来、快回来,这不就是我那「无疾而终」嘛,让我看看他会怎么处理。

只见他对着小厮耳语一阵,然后斯文有礼地去问候马车前碰瓷的小子,正说话呢,突然小厮大喊:「少爷小心,你脚边有蛇。」他夸张地跳着脚后退:「蛇在哪里?蛇在哪里?千万不要咬我啊,万一有毒怎么办?」这时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小子也跳着跑开,嘴里还念叨:「蛇蛇蛇。」

过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被骗了,周围围观的人都指指点点,那小子和几个妇人赶忙灰溜溜地跑开了。

看不出来,这呆子还是有几分机敏才智的。怎么办?更心动了。

那呆子看到了我们,赶忙过来:「让姑娘见笑了,似乎每次相见,小生都很狼狈。」他的耳朵根又红了,啧啧啧,这小少年,是懂得怎么拿捏我的。

我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一边面上端庄贤惠:「怎么会呢?公子机敏聪慧,不费心力就解决了一桩棘手的事情,足见公子优秀。」

他似乎更不好意思了,红着脸羞答答地:「多谢姑娘赞誉。」是我太久没接触男子了吗?这男子怎么和我以往遇到的人都不一样。我的少年郎意气风发,端方温润,我的大哥哥天之骄子,矜贵有礼,他们都不会动不动就脸红,也不会羞答答的。但别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我似乎极爱看害羞的小男生,果然女孩子会在不同的年纪有着不同的喜好,捂脸笑。

6

大约上苍也觉得之前太过捉弄我,这次非要补偿我,这不,我和夏末还有暗卫回京的途中,又一次遇到了这呆子。

这次他更狼狈了,身上只着中衣,他的小厮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仿佛沿街讨饭的小乞儿。看到我们,他标配的脸红到耳根又来了

这一次还有一丝羞愤。原来他们去京城考试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山匪还算客气,只抢了他们的马车和值钱的东西,没有伤害他们,但他身上的衣服因为值钱也被扒走了,就……好惨一男的。

本着助人为乐、无私奉献的精神,我让他们去了后面拉货的马车里暂时委屈一下下,夏末的表情极其耐人寻味。咱就是说,从18岁我的少年郎出征,到如今27岁形单影只,我接近一下有好感的小少年怎么了?

到了附近的乡镇,赶忙让他们好好地整理换洗一番,毕竟人家小少年也是爱面子的。大概是因为有美色相伴,回京的路都格外地顺了呢。

直到这时候我才了解他更多的信息。章淮之,男,25岁,但因为生得着实好看,格外显小,这也是我之前一直觉得他是小少年的缘故。

他曾经和长公主府的小郡主定亲,因为小郡主年幼,所以就多等了几年,谁知道好不容易等到,长公主府嫌弃草家如今势弱,寻了个由天退了亲。

章丞相激流勇进,本身就是为了小辈的发展,了解到长公主府退亲的真相,麻溜地退了亲,还把章淮之也带回了江南,如今得知小郡主的儿子都一岁多了,才肯放他入京考功名。知道所有真相的我,默默腹诽:真,好惨一男的。

他真的是很好的男子,和人相处的过程中会注意所有的小细节,不会让别人的话落在地上,会不动声色地化解尴尬。

他看过很多很多书,尤其是游记方面,言谈间对漠北和泉州充满了向往,有一种清澈的愚蠢,但刚好,我喜欢这种单纯和简单。

在某个落霞极美的傍晚,我第一次和别人谈起了我的少年郎,我们的八岁到十八岁。

再次提起的时候,那种辛酸和委屈变得很淡,我开始像个局外人一样诉说那些过往,无论最后如何结尾,我们曾经爱得认真而又热烈,如今能含笑说出来,也是真的释怀了。

当他得知我的少年郎失忆又遇见了别的女子的时候,哪怕遇见劫匪也很淡定的他,突然红了眼眶。

他认真地看着我:「你一定很难过也很委屈吧?十几岁就守着无望回来的人,一个人撑着侯府很难熬吧?他怎么可以、怎么能够忘记你呢?这些年你看着他和娇妻、爱子岁月静好,一个人带着孩子又是怎么过的呢?」

其实我之前都是见色起意,再就是调侃一下,逗逗小夏末,免得她年纪轻轻就皱着眉头,像个管家婆,还总是担心我。

但这一刻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如果一定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他,这个会对我的伤感感同身受,会因为我受委屈而红了眼眶的呆子。

那次谈话后我们之间的氛围开始变得不太一样,夏末总是打趣我,说我「高端的猎手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瞎说,明明是那呆子在我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盛世美颜下,被我的高贵、典雅、大方、开朗、温柔、体贴而吸引。

夏末只回了我一个大白眼。好吧好吧,是自恋了点,这不是近水楼台、日久生情嘛。

回京的日子卡得刚刚好,紧急处理了几日堆积的铺子上的问题,我的长松就休沐回家啦,这么多年是我第一次和他分开那么久。

长松回家以后,除了要应付夏末的各种投喂,还要应付某个以指点学业为借口的呆子,在某呆子第十次送了长松很多很多礼物,又陪着长松玩了很久的蹴鞠后。

小长松认真地问我:「娘亲,章叔叔会成为长松的爹爹吗?」

虽然我面对夏末的时候脸皮巨厚,还会反向调侃,但面对长松的问题,我还是红了眼眶:

「长松愿意多一个家人吗?娘亲是有些喜欢他,但如果长松不喜欢、不愿意的话……」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的小长松抱住我。

「娘亲,我很喜欢章叔叔,他长得好看。」

噗,合着娘俩一样--颜控。

其实我懂长松未尽的话,我为了长松着想,而我这些年形单影只,长松也是真切地心疼。

后来听说他们大男子汉和小男子汉达成了某个约定,还悄悄避着我,但长松脸上的笑容更鲜活啦。

长松再次回到书院的时候,章淮之中了二甲十三名,他的大哥考虑后给他谋了个泉州外放的职务,半年后上任。

鬼知道那泉州的水有多深,可见章家当家人激流勇进后,章家确实伤筋动骨了,不然也不至于把亲弟弟推进虎狼窝去赌明天。

在这样的背景下,章淮之之前拜托父亲提亲的书信有了回信,章家前任宰相语重心长地告诉大儿子,为了家族,淮哥儿牺牲太多,如今他想娶自己心爱之人,不拘身份地位,要热热闹闹地大办,让他真正地开心就好。

7

十月初八,天气晴,距离上一次穿嫁衣已经过去十年,我姜慧慧因为爱情,十七岁嫁给自己的少年郎,二十七岁再次因为心动,嫁给自己认定的呆子。

婚后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加惬意,在京城没有婆母,加上韬光养晦,不需要应付繁复的社交,因为对章二的愧疚,整个家族都对我们极其客气和优待。

陪着长松休完年假,送走他以后,我们收拾行囊奔赴泉州,那里富饶秀美,自有一股不同于江南水乡的魅力,如果单纯出行游玩的话,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如果走马上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泉州是棋王的封地,棋王是前太子的嫡长子,太子仙逝后先皇选择了当时的四王爷为继承人,棋王的身份就变得尴尬。

为了补偿他,先皇把他的封地安排到富庶的泉州,而这些年表面风平浪静,其实背地里棋王一直小动作不断。

泉州官员上下勾结,势力盘根错节,可想而知章淮之这个新官上任有多艰难。

我也开始进行社交,毕竟后院主母的交际动向,可以看出很多表面上看不出来的东西。

泉州的知州是京城裴家的嫡幼子,前太子妃的娘家侄子,妥妥的棋王嫡系。

泉州的副手是泉州当地邹家的当家大老爷,他们家族在泉州数百年,人脉以及耕耘下的关系网更是不容小觑,下边的知县有的是贫寒学子中举后分配过来的,表面什么都看不出,但单凭他们一个无权无势无后台的寒酸穷书生,又如何能被分到这富庶的泉州为官?了解得越深,越发觉得泉州的水太浑。

我哀号着跟夏末诉苦「美色误人」,夏末笑着看我贫,刚好那呆子回来,一边把糖人和糕点交给夏末,一边疑惑地问:

「什么「美色」?夫人和夏末在说什么?」

小夏末幸灾乐祸地下去了,走之前还顺走了我一个糖人,这丫头,都是我太惯着她了。

我笑盈盈地看着这「美色」:「自是说的是夫君呀。」

然后这个耳根都红透了的保留项目又一次在我们家中上演,我是怎么都看不够的。

我问他上任以后感觉如何,他单纯的眸子中染上了一丝阴郁。

他慎重地说:「夫人,我感觉这泉州的水太深,当初求娶你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误的决定,我好怕把你也牵扯进来,下个月你先带夏末和暗卫回京,我实在是怕!」

这呆子,我还是笑盈盈的模样:

「夫君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夫妻一体,哪有你在前方厮杀而我避开的道理,我虽然不懂官场那些弯弯绕,但后宅这一块我熟,你看好了,不出三个月,我指定在这浑水中给你拨开一片清明。」

章淮之的目光感动中还带着崇拜,死皮赖脸的。

「夫人的本领我还是知道的,但你答应我,如果有危险,别管我,你一定要先走,毕竟京城中松哥儿还在等着你。」

泉州的水土养人,在这儿待了半年,我的皮肤都肉眼可见地白皙了不少。

这不,宋县令的妻子胡菱蕴就在餐桌上夸起了我:

「别说,这泉州的水土就是好哈,我这粗糙的人来这五年也养出了一身细嫩的皮肤,你们看这章县令家的姜娘子,来了短短半年的时间,皮肤就越发细嫩可人了。」

我嘴上随口附和着,心里却在想着上个月长松送来的消息。太夫人年纪越发大了,这两年来越发力不从心,这次休沐想让长松回侯府小住一阵,也不知道十岁的小长松能不能处理好继妹和幼弟的关系。

坐马车回府的路上,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关键的信息,我问夏末:「你可记得我们在京城认识的女眷中有姓胡的?」

夏末冥思苦想了很久才说:「夫人可还记得,贾家曾经丢过一个三岁的姑娘?找回来的时候说是被一户姓胡的商人收养了,那女孩儿念旧知恩,虽然回了贾家认祖归宗,但并没有把姓氏改过来,只是把原来的名字中间的一个字,改成了贾家姑娘都会用的「菱」字,大部分时间也都是住在胡姓商人家,后来听说为了感念养育之恩,连花轿都是从胡家抬出去的呢。」

我抓住夏末的胳膊追问:「那女子如今是不是大概二十三四的样子?」

夏末掰着手算了半天,点了点头:「夫人你真神啊,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算什么算,你看你家夫人我像个半仙吗?还不是那女子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泉州,寒门举子宋晋源,商户之妻胡菱蕴,好啊,好得很啊。

谁又能想到,被泉州贵妇圈子嘲笑的商贾之女胡菱蕴是京城贾府的姑娘,而贾府,是三皇子的母家。胡菱蕴宁愿忍受嘲笑,也不愿别人知道她贾府姑娘的身份,可见图谋深远。

前太子嫡长子棋王,现任三皇子,小小的泉州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们不知道的?

也是在这里待久了,加上章淮之一副清澈的愚蠢模样,容貌也着实讨喜,开始有官员带着他收受贿赂。

章淮之像我们最初商量好的那样,照单全收,然后用个册子全部记下来,收的时候又表现出一丝贪婪和胆怯,慢慢地,大家也开始带着他一起玩了。

我在整个泉州都是很出名的,倒不是因为我端庄贤淑、温文尔雅,而是我河东狮一般地管东管西。每逢宴饮,章淮之这倒霉孩子就开始了:

「娘子说了不许喝酒,娘子说了不许纳妾,娘子会生气,娘子会不高兴。」

反正我整个「背锅侠」就是了,提起这个的时候,章淮之笑得很是羞涩。

罢了罢了,装什么装啊?我就是一开始被他的羞涩和他的清澈愚蠢所欺骗。

我想把夏末抓过来问一问,到底是谁扮猪吃虎,到底谁是高端的猎人?跟这厮比,我真真才是那个猎物呀。

长松来信说太夫人的身体确实不如以前硬朗了,他很是担心。

大夫人既要照顾太夫人又要照顾小孩子,忙碌起来反而气色好了很多,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以后,小长松说他又一次见到了侯爷和侯爷夫人。

侯爷对他很是关心,侯夫人也是端庄温柔得很,最后又写了一封信单独给章淮之那厮,还强调我不许看。

不看不看,只要小长松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我们成人之间的恩怨没必要影响到他,更何况,侯府的每一个人都是很善良、很好的人。

在小长松又一次休沐来泉州投奔我们的时候,章淮之的扮猪吃虎终于有了一些突破。

事件的起因是邹副手和裴知州就盐税的事情争论不休,宋县令在里面和稀泥,局势混乱而又剑拔弩张,大家都不想对方的派系扩张,清澈中透露着愚蠢的章淮之开始上桌。

他在官场上清澈愚蠢的眸子,单纯呆板的面容,回家以后常常布满忧虑和愤怒。

他既担心渗入核心以后我和长松的安危,又愤怒知州、副手、县令各级各层全部以自身利益为先。

明明泉州是这样山清水秀而又富饶的地方,百姓们却生活得水深火热,这让他又愤怒又心疼。

他的性子里有一种悲天悯人的因素在,明明是宰相府的公子,却可以放下身段去陪慈幼院的孩子们玩,如今身为一方父母官,他也是真心想为百姓们做一些实事。

长松和暗卫们回书院以后,我修书一封寄给了侯府的大夫人,请求他们一定要照顾好长松。

太多的话我不敢告知他们,泉州的形势也越发复杂,我有预感若继续深入调查,我们都会有危险。

如果长松是几岁的孩童,我一定立马收拾行囊回京城,但我的长松聪明机敏,又被章淮之带得深入了解民生疾苦,他走之前拜托我们一定要为民请命,他说他长大以后也要做像爹爹一样的大英雄。

几句话哄得章淮之在桃树下饮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睡觉前还在嘟囔:「你听到了吗?淮哥儿说我是大英雄,大英雄怎么会怕呢?」

这一年他也才27岁,因为长得面嫩,看起来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少年,面对那么多复余的局势,他又怎么会不怕?

章淮之回家越来越晚,常常我们都睡了他还没回来,第二日我们醒来他已经走了。

在两大派系之间,他既要维持住单纯的形象,又要在夹缝中生存,着实辛苦。

这日我从知州夫人设的宴席中回家的时候,发现章淮之已经回来,正在书房中。

我感到很是新奇,嘱咐夏末做一些容易消化又滋补的餐饮后就去书房找他。

他坐在那里,脸色阴沉,眸中都是血丝,看到我进来时,竟然脆弱地张开手臂,我也管不了那么多,给了他大大的拥抱,他在我的怀里沉默了很久。

「慧慧,明日你就悄悄带夏末回京,把府中的暗卫都带上,赶紧走。」

仔细听还能听到他声音中的颤抖,我问他到底怎么了。

除了那年他因为心疼我而落泪,这是我第二次看他哭。

他哭得隐忍又愤怒:

「常县令家里突遭土匪洗劫,一家十八口连看门的宋大爷都惨遭毒手,慧慧,我是见过山匪的,他们只要钱财,不取性命,洗劫常县令家的根本不是山匪,他们是……」

我掩住他的唇,很多话我们意会即可,章淮之的眼神中都是恐惧。

「我去看了,常家小囡囡,才那么小的人儿他门也没放过,常县令临死前告诉我一个地址,我必须去把常县令收集到的罪证取回来,但我实在担心你。」

我反握住他的手:「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这府上光暗卫就几十个。

反而是你在外行走,要加倍小心,你是儿子心目中的大英雄,我这个娘亲也不能退缩,让儿子笑话啊。」

章淮之握紧我的手,如今风雨漂泊,我们也不知道明天会如何,常县令一生正直为民,他留下的证据,我们必须送出去。

拿到证据的那天,我们坐在书房里一夜未眠。

这里面详细记录了裴知州搜刮民脂民膏;知州夫人放高利贷,太多普通家庭因为他们家破人亡;还有邹家欺男霸女,当街带走平民百姓家的妙龄少女。

女孩子家里去讨说法,却被羞辱打骂,女孩的秀才未婚夫去衙门告状,还没到衙门,路上就被人砍掉了双手。

老百姓的赋税比交给朝廷的再高三成。

最主要的是,这里面记载了棋王私下屯兵在十八里外的山谷里练兵训兵的事情。

随便拿出来一桩,都足够他们喝一壶,常家惨案皆是因为这份证据。

我们不敢把这份证据寄出去,也不放心给任何人,章淮之面露犹豫,我反而笑了。

「如果我永远留在泉州了,你明年要回来看我哈,我的长松也交给你了,你要看着他娶妻生子哦。

你要是在路上遭遇不测,我也会帮忙照顾好江南老家的父母亲,你放心把后背交给我。」

他也笑了:「知我者,慧慧也。我这有一份出发前大哥写的身体抱恙的书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名正言顺地回京,但怕他们怀疑,你没办法走,还要像往常一样去参加宴席,我实在不放心你!」

我拂了拂他的长衫。

「淮之,你放心去,路上一定保全自己,并且你这一路的凶险远胜于我的,他们都以为证据跟着常县令一起消失了,他们绝对想不到常县令会把证据的底版放在土地庙中,我们都各自珍重。」

章淮之走后的第八日,我又照例去知州府上和大家一起参加赏花宴。

这些日子我把名下的产业都细细地整理好,账册交给了夏末,我让她假装回乡探亲,然后去正晤书院镇上的慈幼院去。

先在那里等着长松,如果我当真遭遇不测,最起码夏末还可以好好地陪伴长松长大,我的小长松,不给他安排好后路我怎么也放不下心。

夏末八岁就来到我院子里,从扫地的小丫头一路做到我身边的大丫环。

她聪慧机智,细心又忠心,看不清前路的情形下,我只放心把长松托付给她。

平日里嬉皮笑脸还爱反驳我的小夏末,这一次只是端正地给我磕了几个头,拿着我特意找出来的侯府印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泉州,我们相伴十余载,太多的话不需要多说,夏末知道我这是在托孤。

赏花宴上知州夫人仿佛聊天一般:「章大人怎么突然回京了?」

我若无其事:「大哥哥来信说身体抱恙,我家那呆子从小是兄长带着长大的,听闻消息立马坐不住,就告假回去探亲了。」

大家听我不客气地喊「呆子」,都在那窃窃私语,隐约能听到「河东狮」什么的。唉,总要说些有意思的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呀!

8

在我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小心应付中,京城来信了,是章淮之。

他在信中絮絮叨叨,数不尽的想念和黏稠,而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信首的那句:

[在京城万事顺遂,三哥儿被父亲关禁闭了。成了,三皇子也被幽禁了。]

当天我就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棋王得到消息的渠道总是比我们单纯传信要快得多的。

后来我才知道,本来棋王准备直接血洗泉州章府的,但幕僚给他献策,这次皇上动真格的了,派来平乱的将军又刚好是承平侯府的程锦云,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看在共同的儿子份上,这侯府的前任当家主母也会派上用场的。

我被关在一个山寨中,里面的人都不太正常。

有的人只有一只手臂,有的人脸上有恐怖吓人的伤疤,还有的人双目失明,我在心中疯狂吐槽,也不知道这棋王从哪里寻来的这些人。

后来了解他们的职业以后我才明白。

每日被关在山中,我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偶尔装睡的时候可以听到看守的人说程将军威风不减当年,棋王估计快败了。

另一个人问他们是不是要重新找出路,又有一个人插话:「着急什么?晴姑姑说再过五日要路过这里,我们现在走了,晴姑姑来了怎么办?」

什么鬼?晴姑姑又是谁?我真的一个头两个大,想说:无论你们等不等人、跑不跑,好歹先把我放了啊。

五日后我见到了他们口中的「晴姑姑」,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晴姑姑要带他们一起去投奔圣姑,我腆着脸问:「晴姑姑,能不能先把我放了啊?」

毕竟这陌生的山谷,他们要是都走了,估计我也活不成了。

那女子冷漠地看着我,我赶忙掏啊掏,可是我被带过来之前,值钱的东西已经被那幕僚给搜刮走了,终于我摸到了一块小骨头。

我在心里默默地给小柳儿赔罪。柳儿啊柳儿,我保证你下次再带我去盗墓,我一定不会一脸不情愿了,并且我出去以后,会给你买一千个、一万个首饰,我都到性命攸关的时刻了,你会体谅我的对吧?

我忍痛把小骨头拿下来,放在晴姑姑的手上:「姑姑,别看这吊坠普通,是我最好的朋友送我的,等我平安脱险,你可以拿这吊坠去京城任意一家我经营的铺子兑换一万两黄金,我说到做到。」

晴姑姑一脸激动地拿着吊坠,问我哪来的,我说是我的好朋友小柳儿送的,晴姑姑从「晚晴脸」变成了慈母笑:「原来是圣姑的朋友,那就是我们整个无忧宫的朋友,之前实在对不住,请姑娘赎罪。」

哎哟哎哟,小柳儿,你怎么不告诉我你这么牛的啊?

我实在放心不下泉州,请求晴姑姑把我送回了章府。

章淮之已经从京城赶了回来,听府中下人说我回来了,他一身沧桑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说起来,我们真是好惨的一对夫妻。

他可能因为担心,加上战争焦灼,一身衣服已经污乱得不成样子,之前一直幼态的面庞变黑了,也变硬朗了,看起来真的有小长松说的英雄模样了。

我们俩一身狼狈,但好在,我们都平安,这样就好。

程锦云不负当年的盛名,仅仅一个半月就收服叛军,棋王也被程锦云秘密押送回京。

裴知州害怕因为他的事迹败露牵连到裴府,在泉州战场上叛变棋王,为我军立下汗马功劳,但他也知道,他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在皇上那里讨不了好,大军回去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在家中自缢了。

胡菱蕴和宋晋源却聪明黏滑得很,泉州那么多官员吃瓜落儿被处罚,他们俩却蹦跶得比谁都欢,出事的时候又美美地隐在幕后。

我跟章淮之说,以后碰上他们夫妻,一定要小心。

章淮之这趟泉州之行,任务完成得甚是圆满,圣上论功行赏,给了他大理寺少卿的职位。

这一趟泉州之行我们都受了不少罪,章淮之说要在京城好好生养休息一阵,直到长松娶媳妇成家立业了,我们再去游山玩水。

我很是认同他的话,再过两年他就三十了,像他这么大的人,孩子都要八九岁了,我知道他和长松亲近,但我想再生一个我和他的孩子,毕竟他长得这么好看,生个小囡囡该有多好看呀。

尾声

长松 13 岁这年过了童试,也在这一年我们有了一个可爱软糯的小姑娘,那呆子在我生产那日又哭了。

哭哭哭,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爱哭呢?好吧好吧,知道他心疼我。

夏末也成了老姑娘,我问她可有心仪的男子,她乐呵呵地抱着小奶娃,嘴边都是满足的笑:

「夫人27岁才遇到相伴一生的男子,我才25岁,我着急什么呀。」这丫头~

长松 16 岁这年,太夫人弥留之际一直念我的名字,我想起那些年的关心和爱护,和章淮之一起来看望她。

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看着章淮之,吃力地嘱咐:

「慧慧丫头吃了不少苦,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爱护她。」

章淮之像对自家的长辈一样恭敬,郑重承诺:「我会用一生去守护、爱护她。」

太夫人是笑着走的。

我在长松的束冠礼上再次遇见了程锦云。

隔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目光似留恋,似释怀:「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知道这不是序阳问的,这是我十八岁的少年郎,隔着时光,问如今的姜慧慧,没有程锦云的关心和爱护的这些年,我过得还好吗。

前方是某个呆子在骄傲地围着长松转,而长松的表情甚是嫌弃。

我看着那对活宝父子,笑着回答他:「很好。」

是的,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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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07-31 09:17

    能不能别开口闭口少年郎,很容易出戏啊

圆月说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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