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中午老六说，晚上有朋友请客，不回来吃饭。

我眼睛盯着手机，手里端着饭碗，头也没抬，“嗯”了一声。

老六用筷子敲敲我的碗，又用脚踢我的椅腿，“我晚上不在家吃饭，你听到没有！”

“啊？”我像刚睡醒一样，“你踢我干啥？”

“别做我的晚饭。”老六吃完了，起身把碗送到厨房。

我把剩下的西红柿汤和炒空心菜，都端到我跟前，我没好气的说，“本来就没准备你的晚饭。”

今年的温度有点像我小时候，都6月份了，还不算太热，我们住在地下室还没用过电扇，前两年5月份，电扇都拿出来了。

就是蚊子比往年多的很，每天打死百十字，第2天晚上又成群结队的来了，地下室的楼梯道，走路必须用手在前面呼扇着，不然蚊子都能把你的脸撞花。

每天晚上老六总要起来打两次蚊子，我老是被电蚊拍噼噼啪啪的声音搞醒，蚊子烤糊的味道，像烧烤，闻着肚子就饿。

我用被子捂着头，脸朝里，避开刺眼的灯光，“老六，你别每天半夜起来打蚊子，你也打不完，你把自己的帐子掖好不就行了。”

老六的床1米35，挂了一个1米8的大蚊帐，我睡的是90公分的小铁床，但我夜晚不起，帐子里就没有蚊子。

老六说蚊子咬的他睡不着。

“这猪油都吃半年了，冬天效果这么好，咋夏天你12点睡觉，还老出汗，怎么还老上厕所呀？”我呲溜老六。

老六故意给电蚊拍一直摁着，让已经无反抗之力的蚊子打的啪啪响，“谁都像你，一天到晚睡不够。”

我翻个身，“没本事挣钱，还没本事睡觉呀。”

我决定今天晚上减肥，不吃晚饭了，4点多吃了两个花皮甜瓜，出去转了半个小时，地上还有点热气。

老六发来微信：我刚才见到小六高中的物理老师了，他说高考完陪我玩玩麻将，你没看到他满眼渴望的眼神。

我：你见到麻将，两只眼睛也瞪得像铜铃。

老六：你没看现在没人主动约我，我从不主动约人家，但这是小六的老师，他喜欢和我玩牌，我也不能拒绝呀。你得理解人家高三的老师，多辛苦，压力多大呀。

回来泡杯茶，再吃两块巧克力糖，这是前天老六去吃喜酒，人家给的喜糖。

6点的时候换了一个带口袋的裙子，装上手机，拿上钥匙，准备出去散步，已经在家里待一天了，眼看大腿和腰都一般粗了。

刚走到梧桐大道的拐角，微信又响了。我以为又是老六。

小秀：小姑，咱们端午节那天去我奶家吃晚饭吧。

地上有只猫猫牛，黑白花纹的外壳，两根长长的触角，我用语音转文字的形式给小秀发微信：好。不是说好了吃中午饭吗？咋又改成晚饭了。

小秀：上次在我爷家都商量好了，说去吃晚饭。

我分明记得是去吃中午饭呀。

小秀：你给我大姑二姑说，我好让我爸买菜。

我：好。

这么多年我们都是过节的当天回娘家吃中午饭，今年因为大哥大嫂闹了点矛盾，我母亲过生日，大嫂和大哥一家都没来，前几天老六还担心端午节去了没人管饭。

昨天上午老六把回我娘家，端午节的节礼都买了，一箱低度酒，父亲皮肤过敏，喝不了高度酒，两条烟。当天再买点水果零食，每个节日回娘家，少说也得800~1000块钱花。

我说给500块钱省事。

老六说过节回去空手不好看。

上个月母亲过生日，老六才给了500块钱，这不到一个月，过端午节又得七八百块钱。老六下个月的工资恐怕都已经花完了。

老六说，“养个姑娘比养儿子强多了，我哪一年在你娘家头上也不止花1万块钱，可你当初的陪嫁只有两床被子。”

我笑，“花这点小钱你就心疼了，你家老太太在咱家住了10多年，才去你哥家住三年，每年你还得花2万多呢，我说个啥没？”

老六解释，“我也不是怕花钱，这次也不知道大嫂还做不做饭。”

“这不是咱操心的事儿，不做饭我爸妈也会请咱们去酒店吃。”我嘴里这样说，心里还在操心，但我这段时间没敢和大嫂联系。

我大嫂哪都好，就是和家里人生气了，我们这些姑娘去了，她也不搭理你。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我把那只猫猫牛放到梧桐树上。

小秀：你今年还出去玩儿不？

我：下个月准备去重庆成都转一圈，想体验一下飞机，还想从朝天门坐游轮到宜昌。

过了几秒钟小秀回复：可以。我们一家也跟你一块儿玩儿好不好？

我：今年你小姑父要去，小六马上复习备考，也忙，我就是想让他们两个放松一下。你家4个人再参与，咱们都可以组一个团了，买票坐车住店都不方便。

老六已经7年没有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儿过了。我出门又喜欢清静，不喜欢一大群人。

小六上初二那年，我们预约到了武大樱花的门票，第2天早上坐车准备走，大姐夫头天晚上知道了，对老六说，“你帮我们也买三张票，咱一块儿去。”

老六有点为难，从我们这儿去武汉的火车很多，但要进武大看樱花，必须得提前三天预约，我和老六用两部手机抢了好几次，才预约到三张门票。

老六说，“咱宁愿不去武大看樱花，这次也得把大姐夫一家带上，他好容易朝咱们张个嘴。”

老六又在网上给大姐订了三张火车票，早上我们6个人约齐，出租车最多坐5个人，搭两辆，又觉得浪费。

大姐他们三个没有预约到武大的樱花门票，我们到了武汉也没敢直接去武大，因为没有预约，根本进不去。

今年3月份，我一个人去武大看樱花，要经过三个关卡检查。

我们先去东湖，又去黄鹤楼，等到5点多，估摸着检查的人快下班了，我们才去武大。

那天也是赶巧，我们刚走到第一道门，志愿者看了一下我的预约码，就收起了摊儿，“不看了，你们进去吧，要下班了。”

小六高兴的很，“我还以为白跑一趟呢。”

我出门没有提前订酒店的习惯，我没想到那年武大的樱花有那么多的人去看，都下午五六点钟了，校园里的人还非常拥挤。

等我们7点多从大门里出来，再去找酒店，要么家家爆满，要么只剩一间。

跑了好远，说了好多好话，又给人家多加100块钱，才勉强弄到两个房间。

我那是第一次和亲戚组团出游，觉得确实很麻烦。

在武汉玩了三天，老六说，“这一趟的花费都算我的，大姐给钱，你别要。”

第2天大姐给我2000块钱，我把老六的意思传达到了，大姐说，“那咋行呀，你们带我们玩儿就好得很，高铁票，门票都贵的很。”

最后我收了大姐500块钱。

老六说我只认钱不认人，“你就缺那500块钱呀，做人情不知道做到位。”

我把500块钱揣到兜里，“咱要一分钱不拿，大姐夫也不好意思，毕竟这一趟也花了不少钱，光是高铁票，他三个人也600多呀，还不算吃饭住店呢。”

我大姐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回来就得意的在亲戚朋友跟前炫耀，“我和我小妹一家去武汉玩了三天。”

人家就问她花了多少钱。

“我小妹只要了500块钱。”大姐开心的很，还拍了好多照片。

亲戚们就说，“500块钱够干啥呀？”

我大嫂二嫂知道后就不高兴了，“是滴，我们这当嫂子的，哪有姐亲呀，人家约着去武汉玩儿，我们连影儿都不知道。”

母亲后来悄悄告诉我，“为这事儿，你大嫂在家里和你大哥吵了好几天，说你们瞧不起她。你以后出去玩儿，别显摆。”

从那以后，我的朋友圈就关闭了，再出去玩，我连一张照片也没分享过。

小六高考那年，有天晚上二姐给我打电话，约我们去他家吃饭。

我说我和小六正在南京夫子庙呢。

二姐一拍大腿，“你啥时候走的？你咋不告诉我呀？我们好和你一块儿去呀。”

从南京回来，小六填报好志愿，我俩又悄悄的去了西安。

大嫂也生气了。

小秀也不高兴了，“小姑，你出门也叫上我们，我们找不到哪是哪，你出去玩的多，咱一块也好有个照应，你咋老偷偷摸摸的走呀，我们又不是不给你钱。”

今年3月份我一个人又去了趟武大看樱花，还去了趟方城，爬七峰山，又去了黄陂看映山红。

二嫂说，“你出门不带我们也就罢了，你把我们的小孩带着，出去见见世面，该花多少钱给你多少钱。”

我只好借口，“现在坐地铁都得用手机扫码，住店人家还得看身份证，你家小孩又没手机，出门不方便。”

我那次带小六去南京，住在夫子庙附近，开旅馆的是一对60多岁的夫妻，我去前台登记的时候，老板问，“你这孩子不到18岁，按理说你没有户口本，我们都不能接待。”

我笑，“这么大的孩子也拐卖不出来呀。”

正看着荷塘里的荷花出神，小秀说，“那你们先去成都，等你们安排好了，我带着孩子再过去。”

我假装没看到。

我们明明有家族群，现在通知吃饭聚会都没人在群里发消息了，即使发了也没人看，还得一遍遍的打电话通知到个人。

我给大姐二姐分别发微信：端午节的晚上去父母家吃晚饭哈。

大姐和我一样有疑问：不是说好了吃午饭吗？

二姐说：是大嫂告诉你的呀？

我：小秀说的。

大姐：好。

我：我其实也不愿意回去吃晚饭，吃了饭我们还得回来，第2天老六还要上班早起。

端午节回娘家吃饭的事搞定了，礼物也买好了。

我去荷塘转了一圈儿，8:00到家，说好了不吃晚饭，但那会儿肚子饿的咕咕叫。

去厨房打开电饼铛，放点儿猪油，搅点面糊，加个鸡蛋，做了一张鸡蛋摊饼，上面再抹点香辣酱，配一根小土黄瓜。

吃了一张饼，肚子里才舒服一些，看来节食减肥，对我是完全没用的，一顿不吃就饿得慌。

9点多上床刷会儿手机，刚把蚊子打好，灯关好，准备睡觉，老六开门进来了。

“六爷，今儿个回的早呀。”小屋的楼层没有标准的房间那么高，一米多长的电灯管就有点刺眼，“你动作快点，赶紧关灯睡觉。”

老六站在我帐子外面，“你毛病真多，人家开着灯，你就睡不成了。”

我扭头看看，老六应该至少喝了半瓶啤酒，小倒瓜子脸又黑又红，“你都一把年龄了，能不能开始养生，别天天晚上出去胡吃海塞，瞧瞧你那肚子，好像怀了三胞胎一样。”

老六换上拖鞋，接了一盆热水，泡脚是老六每天睡得再晚，也必须做的功课，“我刚才吃饭见到老杜了。”

“嗯嗯。”

“老杜的儿子考上北理工的研究生了。”老六兴奋地说，听那语气好像我家小六考上研究生一样。

“啊？”我一下子坐起来，掀开帐子，“三八妇女节和老杜一家吃饭，他还说他儿子挂了好几科，根本都没有复习，咋这么轻易就考上研究生了。”

老六弯腰，在脚盆里用手搓着他的38码小脚，“学习真的是靠天赋。老杜说他儿子大学挂了4科，今年开学去了，一下全都补齐了，考研他也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复习，从211奔上了985。”

“哎呀。”我叹口气，“不得不服，老杜的儿子就是块学习的料，像你侄子在家里都复习了两年，也没考上研究生。”

“别提他了，昨个我哥还给我打电话，说小满（侄子的小名儿）现在彻底躺平了，背着包出去游玩儿了，不打算再考研，也不准备工作了。”老六很为小满惋惜。

我仰躺在床上，看着帐顶上那只又黑又大又麻的蚊子，“老六，全国一共有多少985呀？”

老六说，“几十所吧。”

我瞧着那只蚊子一动不动，悄悄的站起来，啪的一声，把它拍得稀碎，弄得我一手的血，“211就不说了，你说要是孩子考上985，免费分到工作，那孩子们也有个奔头。等咱家小六毕业了，这4年的学费都不知道他啥时候才能挣回来。”

老六说，“有啥办法呢。”

我把蚊帐撩开，头露出来，离老六更近一些，“老六，咱先说好，小六明年找工作，别管偏远，只要有正式工作，咱就鼓励他去干，大城市也不是这么好混的。小六要像小满一样，在家里备研两年，我可受不了。”

老六说好。

“你发现没有？今年的高考很安静，去年网上还有说吃饭的，穿着的，交通的，好多人讨论，今年都没有这些话题了，大家也都淡定了。”

老六说，“淡定点儿好，说明家长也都想通了，只要有一技之长，没必要非拼着命的去读研读博。刚才老杜还说，他们高中今年招生，600多人报名，有500个都是研究生毕业 ，并且还是女生多，男生少。”

“这可咋整，现在研究生学历就像当年初中学历一样，稀松平常了，人家都读研究生，咱家小六不读，以后找工作是不是连报名的机会都没有呀。”

一提起小六将来的就业，我又愁的睡不着了，刚才困的眼睛睁不动，这会儿眼睛又合不拢了。

老六拿起电蚊拍子，又打了几下蚊子，“刚才说到小满，我听我哥说小满还想出国读研，这不就是让家长拿钱给他买个学上吗？”

“我周末得给小二开家长会。我说让大姐别去开，她不听。小二的学习那么suo（差），去了，老师讲的，家长也听不懂，也没有家长听得进去。”

小二才上初二，我已经去替他开过三次家长会了，大姐去过一次。

老六说，“那你就别去开了。”

我哼了一声，“小二要是我的孩子，我现在都不让他上学了。”

“不上学干啥？”老六去卫生间倒水。

“每天带他去图书馆看看书，让他学个一技之长，你看我关注的好多自媒体，年轻轻的，人家一年也能挣几十万呢。”

老六说，“那也是极个别现象。不过家庭条件好点的，给孩子申请国外的研究生好像容易一些，你看小满就是个例子。”

“咱家可没钱让小六去国外。”我把蚊帐关好。

老六刚才回来，把他们玩的扑克牌也带回来了，“这两副牌我们就玩了一会儿，还是新的，你明儿回去拿给他姥爷。”

我笑，“你这姑爷当的不错，出去吃了喝了玩儿了，还想着给老爷子带副扑克牌。”

老六嘿嘿傻笑，“我对你娘家人还不错吧。”

“是不错，就是太费钱。”

我突然想起来，“老六，我刚才给6月份的养老保险又交了，720块钱呢。”

老六瞅我一眼，“交吧，过几年你也能领到三瓜俩枣了。”

“我左边的牙疼，右边的牙掉了一个，就是领到三瓜两枣，我也咬不动了。”当年我如果不听老六的，辞职回来陪读，一直工作到50岁，今年也可以退休了。

作为女婿，老六还算是不错的，每次回我娘家，她买的东西我总嫌太多，“老六，你以后回我娘家别买太多东西，你就给大嫂300块钱，我父母不买东西，他们也不会计较的。”

老六说，“直接给钱大嫂不好意思要，我陪她打会儿麻将，输给她一点也就有了。”

都说一个姑娘半个贼，我从结婚到现在，没占过娘家一分钱的便宜，每年都要在娘家花个一两万块钱，也不知道老六心不心疼，反正我是挺心疼的。

要说花点钱也没啥，关键是你还得看嫂子们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