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黑龙江肇东市一栋居民楼里，38岁的李梅被绑在一个椅子上。

胶带和绳子在她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把她捆得动弹不得。可捆住李梅的不是暴徒绑匪，而是她16岁的亲生女儿陈欣然。

李梅流着眼泪求女儿放过自己，然而，陈欣然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她坐在李梅的对面，不仅一粒米、一滴水都不肯喂李梅，还不停地拿电棒和锐器往李梅身上砸。

9天后，李梅离开人世，法医解剖时她满身是伤，胃里空无一物。当时，陈欣然因为尚未成年，仅被判7年有期徒刑。

这件少女弑母案震惊全网，也让隐藏在陈欣然背后的网戒学校再次露出冰山一角。

16岁的陈欣然曾因为同性恋被父母两次骗到网戒学校。

用陈欣然的话说，她是把自己过去遭受到的虐待还给父母。她对母亲有多狠，她当初在学校就有多绝望。

虽然陈欣然是极端的个案，但她的故事背后，是被困在网戒学校的几千个孩子。

他们从“人间地狱”逃出来后，把愤怒和恨意埋在心里，不敢相信任何人，经年累月被噩梦惊扰，在恐惧和压抑中熬着。

正如一个受害孩子所说，你可能永远都走不出网戒学校，因为你的心早就死在那里。

很多人知道网戒学校，是从杨永信开始的。

这个生于1962年的男人有很多高大上的标签，如“国务院津贴获得者”“精神科专业医生”“精神治疗专业书籍作者”“全国戒网瘾专家”等。

可是，他却利用这些标签，高举“拯救问题孩子”的大旗，推开了地狱之门。

杨永信首创了一套戒网瘾综合疗法，其中最有名的是在“13号治疗室”进行的神秘治疗。

用杨永信的话说：几千个孩子在这个治疗室当场解决了问题。

这个神奇的治疗室密不透风，里面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以及一台根本没有生产许可证的仪器。

仪器的一头连着调节电流的开关和旋钮，另一头连着“问题孩子”的额头。

只要打开开关，电流就会像“100万根针”瞬间击中孩子的脑袋，孩子会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

可孩子的手和脚被几个大汉死死按在床上，嘴巴也被人用手紧捂着，挣不脱，也喊不出，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样，任由杨永信处置。

杨永信会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拿着仪器头，笑眯眯地看着孩子，开始一系列的灵魂审问：

“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

“自己做错了吗？”

“愿意留在这里好好治疗吗？”

“知道出去后要怎么做吗？”

......

杨永信一边电，一边问。

如果孩子敢回答一个“不”字，或者回答的声音轻了，甚至表情、语气中流露出一丝的不配合，杨永信就会把电量调大：3毫安、10毫安，甚至20毫安、30毫安......

哪怕孩子被电到大小便失禁，痛得手指甲插进肉里，甚至额头的血被烤出焦味，杨永信仍然不罢休。

一直到孩子意志崩溃，像绵羊一样顺从，他才会收手。

据说，骨头最硬的孩子硬挺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在剧烈的痛苦中服了软。

就这样，那些被杨永信称为“问题产品”的孩子，甭管以前是网瘾、早恋、同性恋，还是抑郁症、叛逆、不听话，一律被改造成了符合他标准的“精品”。

但是，如果你觉得杨永信的电击治疗已经是惨绝人寰，你就错了，和“后起之秀”豫章书院比起来，杨永信那套简直是小菜一碟。

在豫章书院，入院孩子的第一关，往往是被送进一个名叫“烦闷解脱室”的小黑屋。

小黑屋三面环水，四面是墙，只有两个比矿泉水瓶盖稍大一些的小孔用来透气。

屋里只有一个尿盆，一个潮湿的床垫和一个破旧枕头。

因为经常没有纸，孩子大便只能用手擦，然后抹到墙上。

到了用餐时间，送饭的人会像动物园里的饲养员一样，把饭放在送饭口。

孩子就这样被关七天七夜，陪伴他们的只有爬来爬去的老鼠、蟑螂和四处乱飞的虫子。

豫章书院美其名曰：“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以此达到“苦其心志”的目的。

好不容易从小黑屋熬出来，等待孩子的是无休止地体罚。

每天晚上，学校都会上演“批斗大会”，对当天犯错的孩子进行当众惩罚。

小罚是用戒尺抽打孩子的手掌，5个起步，上不封顶，严重的时候，教官甚至能把钢尺抽歪。

还有大刑“打龙鞭”。几个人死死按住孩子的双手双脚，扒掉孩子的裤子，拿“龙鞭”往孩子屁股上抽打。

所谓的“龙鞭”，是一种用小拇指粗的钢筋做成的鞭子，足有一米多长。

很多受害者多年后还记得，一天，一个女孩用摔碎的茶杯割腕，被发现后足足挨了20龙鞭，惨叫声响彻学校，让人毛骨悚然。

除了戒尺和龙鞭，还有眼睛看太阳、长时间跪拜孔子像等各种体罚。

为了帮学校盖宿舍楼，孩子们甚至被迫把100斤的水泥扛在肩膀上往四楼搬。

谁敢说一个“不”字，就得挨罚，甚至被再次送进小黑屋。

这些体罚，什么时候罚，怎么罚，罚多少，都由教官自行决定。

截至今天，类似豫章书院的网戒学校还有很多，可为什么这些网戒学校敢如此对待孩子？

因为，给他们权力的正是孩子的亲生父母。

这些孩子，几乎没有谁是自愿去的。

他们中有的被父母带去旅游，游着游着，就被教官绑到了网戒学校。

有的在家里被伪装成警察的教官以“配合办案”为由骗走。

还有的，在外面走着走着，突然就被几个陌生男女五花大绑塞进了黑车。

而这其中的时间、地点、接头方式，全都是父母和网戒学校提前协商好的。

孩子被蒙在鼓里，突然就被一群陌生人强行带到陌生的地方。留给孩子的，除了惊恐，还有被父母出卖的绝望。

到学校之后，孩子首先会被带到一个房间进行无死角搜身。

手机、药品以及像指甲剪、腰带这些有潜在自杀风险的私人物品都会被收走。

从此，封闭的军事化管理开始了，孩子也彻底和外界断了联系，他们每天到底遭遇了什么，只有老师和孩子知道。

不管遭遇过什么样的虐待，没有手机就留不下证据。

学校还会实施举报有奖制。

如果你暗地里不服管，或者想自杀、越狱，举报你的人就是功臣，他可以减轻体罚，缩减在学校受教育的时间。

所以，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是敌人，你周围的人每天都像看小偷一样看着你，你有任何风吹草动，很快就会传到教官的耳朵里，而等待你的，是更严酷的惩罚。

所有能和父母接触的机会，都被人实时监控。

书信，要经过几道审核后才能寄给父母；打电话，只能当着教官的面用“免提”。

好不容易等到见面，旁边至少有一个教官陪着，你对父母，只能说：学校好、自己好。

一旦你敢透露任何对学校不利的信息，就会有更严厉的惩罚等着你。

等你离开学校的时候，教官会对你进行全身搜查，连私密部位都不放过，确保你连一张纸都带不走。

在这样的“真空管理”下，家长看到的都是精心伪装的“戏”：

孩子真的像学校宣传的那样脱胎换骨了，他们给自己磕头下跪，发誓要感恩父母、好好学习。

父母感动得泪流满面，于是继续给孩子续费。

逃不掉，躲不了，绝望的孩子只能在恐惧中“活成”听话的好孩子。

然而，就算家长知道孩子的遭遇，也往往会被学校洗脑。

杨永信一直对家长宣称，电击治疗只有一点“麻麻的”不舒服。再说，棍棒出孝子嘛，不吃苦中苦，怎么成人上人？

家长看到孩子“变好”的样子，更是对学校的教育方法深信不疑。

曾有一名高知家庭的家长在看到学校曝光报道后说：“学校这样管教是合理的。孩子不听话，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新闻调查》的记者也曾问过家长：“你知道孩子被电击，为什么还要让孩子留在这里？”

家长理直气壮地回答：“管他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

家长们甚至还组成了“别动队”，一旦发现有孩子逃走，不管天涯海角都要把孩子抓回去继续治疗。

家长成了网戒学校最大的保护伞。有他们撑腰，网戒学校自然生生不息。

2009年，杨永信的电休克疗法被曝光后，他改头换面，继续闷头干，2012年甚至还一度发展出招生高峰。

一直到2019年，杨永信的临沂治疗中心才彻底关门。

他本人至今仍被当作精神治疗专家对待，虽然有网友曝光他最近疑似半身不遂和偏瘫，但是真是假还未证实。

豫章书院在受害者联盟持续7年的起诉下，终于在2017年被关停。

创办人吴军豹也被批捕了，但他所受的惩罚却让受害者们大失所望。

因为体罚证据不足，吴军豹仅以“非法拘禁”罪被判2年半。

算算时间，再过几个月，他就能重获自由。

而在豫章书院关停期间，还有不少家长痛骂媒体：你们把书院弄垮了，我们的去哪里？

每隔一两年，都会有关于网戒学校的“惊人事件”被曝光：

广西15岁少年进入网戒学校10小时后，被4名教官打死。

河南19岁少女因上厕所未向教官报告被打死。

安徽18岁少年被送去某号称“中国青少年国际教育知名品牌”的网戒学校后被打死。

这样的新闻，还有很多很多......

然而，每次的曝光都会在一段热度后归于寂静。

今年1月末，河南雅圣思学校又浮出水面。

有受害者自爆，学校长期虐待、恶意体罚孩子。

在媒体关注下，当地政府部门宣布将成立专项组，进入学校详细调查。

截至目前，依然没有调查消息。

部分曝光内幕的账号，有的被封号，有的被限流。

自始至终，在一代又一代网戒学校的接力棒中，父母“给钱办事”，学校“盆满钵满”，只有孩子成了牺牲品。

有一部魔幻电视剧《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讲述了一个母亲和孩子的故事。

剧中的母亲有一个可以控制时间的遥控器，为了让孩子听话，她选择用遥控器操控孩子。

孩子学习不好，她就用遥控器让孩子把课程听20遍。

孩子没做好的事，她就倒退时间让孩子重新做。

她甚至用遥控器干涉孩子的感情生活。

孩子不堪忍受，想要自杀，却发现每次死后母亲都会用遥控器让他回到活着的时候。

孩子死不掉，也活不好，每天痛苦万分。

而母亲依然固执地认为：妈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剧中的母亲是现实生活中一些家长的缩影。

在他们看来：

只要是“为你好”，我就是对的，你就必须听。

你是怎么想的，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需求，都不重要，因为你还小，你不懂，你是我生的！

不听我的，你这辈子注定没出息、注定要受挫。

甚至不听我的，你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

所以，他们想尽办法把孩子改造成自己觉得好的样子。

一旦无能为力了，就到处找灵丹妙药，一些号称“包治百病”的网戒学校就成了他们的选择。

说到底，网戒学校不过是家长集权的体现。

在监管不到位的温床中，这些学校不过是放大了人性的恶，把家长集权泛滥成杨永信集权、吴军豹集权、教官集权......

那些号称军事化的管理和千奇百怪的疗法，本质是砍掉孩子的个性，抹掉孩子的需求，让他们变成违背人性的奴隶。

从网戒学校出来的孩子，大多患上了抑郁症、焦虑症、应激障碍，甚至精神病。

很多人成年后远离父母，一辈子不想回家。

有的人养成了习惯，出门和睡觉时身边必须放一把刀，甚至随时做好了准备：

“一旦被抓，捅死一个算一个，捅不死别人，就把自己捅死，只要不回网戒学校就好。”

还有的，就如同16岁的陈欣然，选择以恶报恶，走上犯罪的道路。

有人说，父母一辈子都在等孩子说谢谢，孩子却一辈子都在等父母说对不起。

其实，很多离开网戒学校的孩子，要的不过是一个真心的道歉。

走进监狱的陈欣然一直在等父亲的一个道歉，没有等到。

起诉豫章书院的受害者们至今还在等吴军豹的一个道歉，也依然没有等到。

仿佛父母没有错，网戒学校没有错，错的只有成为牺牲品的孩子。

殊不知，父母再怎么出于“爱”的理由把孩子送进网戒学校，孩子都会把这段经历视为父母“不爱”自己的证据。

人们总说，家是孩子的避风港。

避风港的安宁和谐，靠的从来不是绝对服从，而是彼此的沟通和理解，尤其是出现问题的时候。

身为父母，只有学会接受孩子的平庸，尊重孩子生而为人的个性和意愿，才能让避风港不被愤怒的海啸吞没。

网戒学校的噩梦，可以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