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秋,李彧的大哥大在出租屋里响得刺耳。 对方说能给三百万拍电视剧,条件是他当导演,让他爹李保田客串二十集。 这笔钱在当时能买下半条街的房子,李彧想都没想,把房子车子都抵了,签了合同。 他没细看最后那行小字:要是他爹不去,这三百万就得他自己赔。 李保田那会儿已经是老戏骨了,从60年代文工团练基本功起,就认一个死理——剧本不行,给座金山也不演。 儿子拿着合同回家时,他正戴着老花镜改另一部戏的台词,镜片上还沾着早上喝的小米粥印子。 李彧把剧本递过去,声音都发颤:“爸,这是我当导演的机会。” 李保田翻了三页就把本子合上了,眉头皱得像团拧干的抹布:“漏洞比筛子还多,演了不是骗观众?” 李彧急了,把赔偿条款拍在桌上。 他盯着父亲布满红批注的剧本,突然想问:难道在您眼里,我的梦想就这么不值钱? 父亲指间的烟蒂积了长长一截灰,落在褪色的剧本封面上,烫出个小小的焦痕。 “我演,”半宿后他终于开口,“但这是最后一次,别拿你的前程赌。” 剧组开机那天,张丰毅来了,本来是冲李保田的面子演男主,拿到剧本也直撇嘴。 李保田一到片场就掏出红笔,第一场跳崖戏,他把“主角无伤落地”改成“左腿骨折需拄拐”。 “人从那么高跳下来,骨头不断?这不是拍神话!”他跟编剧吵得脸红脖子粗。 李彧夹在中间,一边给投资方赔笑脸说“马上就能拍”,一边蹲在地上捡父亲扔的废稿纸,手都在抖。 最僵的是拍反派戏那天。 李保田对着镜头试了五次,突然把手里的道具刀往桌上一放:“这角色杀人跟切菜似的,动机呢?总不能是为了坏而坏吧?” 全场都停了,灯光师的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 李彧喊“卡”,走到父亲身边想劝,却被他瞪了一眼:“你是导演,得对观众负责,不是对投资方负责!” 他想说“可这戏黄了我就得赔三百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让场务去买盒饭,故意多买了两盒李保田爱吃的酱肘子。 后期剪辑时,李保田还来掺和,嫌原剧本三十集太水,硬给剪到二十八集。 李彧管着二十多号人,每天盯着剪辑机到后半夜,眼睛里全是血丝。 投资方来视察,他指着屏幕说“进展顺利”,没提他爹改了十几处戏,也没提编剧组差点集体罢工。 张丰毅看不过去,杀青那天帮他搬机器,拍着他肩膀说:“你爹是轴,但他护着的,是你没看见的坑。” 戏拍完了,父子俩没说过一句话。 李保田走的时候,把那支红笔留在了李彧的监视器上,笔帽没盖,墨水在桌面上洇开一小片蓝。 李彧后来才知道,投资方中途想撤资,是他爹拿自己另一部戏的片酬填了窟窿,没让他背上那三百万的债。 接下来四年,父子俩没联系。 李彧接不到大活儿,就从拍短片助理做起,每天扛着摄像机跑片场,鞋子磨破了底就用胶带缠上。 他开始学着看剧本时带支红笔,遇到逻辑不通的地方,就想起父亲当年改戏的样子,手就忍不住发抖。 2007年冬天,他在一本杂志上看到采访李保田的文章。 老爷子说:“演员的骨气不是天生的,是靠一次次拒绝烂戏挣来的,观众信你一次,你不能让他们失望。” 李彧蹲在片场角落,给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发了条短信:爸,我懂了。 十分钟后,手机震了一下,只有两个字:回家。 现在李彧当导演,剧本至少读三遍才敢接。 李保田偶尔去他片场,看完戏什么也不说,递瓶水,只道一句“及格了”。 那支红笔还在李彧的抽屉里,笔帽早就丢了,墨水也干了,但他总在改剧本时摸一摸——就像摸到父亲当年没说出口的话:机会可以等,底线不能丢。
